次日天明,昨夜大雨中的一些詭奇之事,總是要曬曬太陽的。
云悅心的出現,萬眾矚目,第一時間把注意力吸引過去了。
緊接著,就是苗成云、賀永昌、蘇冬冬的身份,林樂山得給大家好好介紹介紹。
昨晚林朔對這三人的說辭,是來山里旅游迷路的學生被困大雨之中,被林家父子順手救下。
這個理由今天不能用了,因為如果只是學生,現在外面天放晴了,就該由人護送出山,不應該繼續攙和這里的事情。
林樂山這會兒當然不能“實話實說”,說這是自家三條狗,那解釋起來實在太麻煩了。
而且真要是說通了,那今天也就不用去看什么鉤蛇渡劫了,這三條狗就是現成的,渡劫成功了嘛,否則怎么能變成人形?
因此林樂山還是采用了苗成云之前的一個說法,說他們三個是燕京城里的大內高手,如今是代表官方前來昆侖山考察鉤蛇渡劫一事。
天不亮的時候,為了白天好行動,苗成云一邊嘴里說話一邊手里也沒閑著,給三人好好上了一次妝。
蘇冬冬還好,本就沒什么人認識,關鍵是他自己和賀永昌。
變得不能太多,否則跟昨晚剛照面的時候差別太大,別人會覺得蹊蹺,還是逐步的改變,距離本來面貌更遠了一些。
易容效果究竟如何,就得看賀甲是不是能認出自己兒子賀永昌來,知子莫如父,如果他在大白天都認不出來,那就算過關了。
結果大伙兒一聽說這是三位大內高手,神情都有些不自然,這也難怪,門里人一般不直接跟官府打交道。
不過獵人們禮數還是不缺的,紛紛抱拳行禮,苗成云這會兒戲精又上身了,臉上表情很嚴肅,給人一種官方正式身份的距離感,一一還禮,嘴上說著一些客氣話。
見禮完畢,絕大多數獵人就跟完成了什么任務似的,就各顧各打理了。
剛起床嘛,有去大殿外水缸里取水洗漱的,也有吃干糧填肚子的。
唯有賀家獵人賀甲,依然站在原地沒動彈,神情還有些復雜,似是欲言又止。
賀甲這身修為,在老一輩獵人里只能說還行,九寸二,弱九境剛入門,稱得上是個獵門精英,可跟林樂山他們到底還是比不了。
不過修為的差距,并不妨礙兩人的交情,賀甲比林樂山大幾歲,林樂山夫婦一向是叫他哥的。
這會兒一看賀甲似是有話要說,林樂山趕緊招手讓這位老哥哥過來,一起吃早飯,有什么事兒邊吃邊說。
賀甲倒也不推辭,一屁股就坐在了賀永昌旁邊。
賀永昌關公在世一般,可被自家老爺子往他身邊一坐,他整個人都縮起來了,大氣都不敢喘,以為苗成云不靠譜,自己的易容還是被父親看出來了。
結果賀甲坐穩了之后沒搭理他,而是對林樂山輕聲說道:“總魁首,既然燕京方面有人在,那有件事兒是不是得通報一下。”
林樂山聽完之后看了云悅心一眼,似是在征求自己夫人的意見。
結果云悅心一臉懵,沒明白什么意思。
這也難怪,在林樂山的觀念里,云悅心失蹤了十八年。
可實際上,云悅心在大西洲已經渡過了一百多年,一百多年前的事情她記得本來就不多了,如今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她是真沒反應過來。
林樂山看夫人這個神情,于是就多解釋了一句:“賀老哥說得是獵場的事情,當時是你帶著我們去探查的,最后說暫時不動。”
云悅心一臉恍然,這才想起來,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兒子林朔。
林朔趕緊把目光避過去了,沒搭理自己的老娘。
賀家獵場一行,讓林朔悟靈成功,這個實惠他早就拿到了,也知道這是當年老娘給自己的考驗。
可現在是一九九八年,獵場的事情跟他還沒關系,林朔知道這是老娘把時間線給弄錯了,這會兒自己不能搭茬。
云悅心一看林朔這個反應,也就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她之前臨走前給兒子的那些安排,隨著自己回到這個時間點,在這個世界已經沒什么意義了。
而且地菩薩怎么回事兒如今云悅心也清楚了,既然如此,當年留下的這個扣干脆就解掉。
說到底,云雨蝶這位云家先祖,也是個可憐人。
云悅心點了點頭,說道:“那就先通報吧,等此間事了,我會再去一趟賀家獵場。”
賀甲一聽這話,似是心里放下一塊大石頭,扭頭對苗成云三人說道:“王先生,賀家獵場…”
按照苗成云之前的說辭,他作為大內高手是姓王的,同時賀永昌姓李,蘇冬冬姓錢,這會兒一聽到賀家獵場這個事兒,苗成云心里不由得一激靈。
苗成云的左手,就是在獵場丟的,這多少是個心理陰影。
他很快意識到,如今賀家獵場的事情就是一筆糊涂賬,云悅心當時的處理方式,這會兒所有人都是不理解的,這會兒她忽然回來了,事情就變得更復雜了,不能多費口舌,不然沒完沒了。
于是苗公子索性說道:“賀前輩,獵場這事兒其實我們早就知道了,云前輩跟我們說過。你放心,這事兒跟賀家關系不大,等此間事了,我們會隨云前輩再去一趟,把這個事情徹底解決。”
有苗成云這番表態,賀甲這才算放心了,接過林樂山遞過來的肉干,開始吃起來。
出門在外不比在家里,一切只能因陋就簡,洗漱吃早飯什么的很快,不出十分鐘,大殿里的獵人都已經準備好了。
大伙兒都在龍神殿里等蘇家兄弟,這對兄弟昨晚在隔壁的廂房住下,今天得他們帶路,領著大伙兒去鉤蛇所在的地方。
結果一直等到天光大亮,也不見隔壁有什么動靜。
慢慢地,龍神殿里的就有人坐不住了,有獵人去廂房查看兄弟倆的情況。
而這個事情,林朔是知道的,因為他之前親身經歷過。
這會兒,廂房里沒人。
蘇家兄弟,在當年這個早上,人是失蹤的。
頭天晚上他們說鉤蛇要渡劫,然后邀請獵人們前去觀禮,第二天早上人卻失蹤了。
兩人怎么失蹤的,當年林朔不清楚,如今是知道的,昨晚他暗中留意,知道兄弟倆是自己偷偷走的。
而昆侖山雷雨夜當天,獵人們去找鉤蛇,是認為蘇家兄弟先行一步去那邊了。
既然主人家之前有明確的邀請,而以這群獵人的能耐,要在山里找一條大蛇并不是什么難事,所以也就結伴出發去鉤蛇那兒了。
然后這一路上,還爆發了一個小沖突。
大家都說是林朔和章連海昨晚出言不遜,把此地主人給惹惱了,這才撇下大伙兒自己走了。
林朔還好,老爺子在身邊他只能壓著脾氣,章連海肯定受不了,結果出手揍了人,鬧得很不愉快。
可是這會兒,情況有所改變,因為云悅心回來了。
獵門第一人歸來帶隊,大伙兒心里有底,同時也知道這女人脾氣不好,也就不敢當面說她兒子壞話。
同時,昨晚忽然加入了三個官面上的人,獵門內部自然會互相照顧面子,這叫家丑不可外揚。
于是這天上午大伙兒從龍神廟出發,和和氣氣的,臉上都還有個笑模樣。
甚至隊伍里原本脾氣最差的章連海,也很安分,還自告奮勇地要帶路。
章家獵人,本來就是狩獵隊突前位的不二人選,章連海此時的修為也足夠高,原本這是讓人很放心的。
可林朔知道今晚會發生事情,于是把賀永昌也派到了突前位。
章連海和賀永昌,這可能是獵門歷史上最強的兩個突前位,當年沒機會配合上,這次強強聯手應該能確保萬無一失。
而蘇冬冬,應該是獵門歷史上最強的游走位之一,獵門歷史上可能也就楚弘毅能跟她相提并論,自然好鋼用在刀刃上,擱在旁邊保護隊伍左翼。
隊伍的右翼,有苗成云在,這人如今就狩獵能耐來說,那就是個萬金油,哪兒缺補哪兒,好使。
隊伍中間是以賀甲為首的三十來個九寸獵人,他們原先算是主力,可如今在林朔眼里,那就是需要被保護的對象,所以擱在中間。
殿后的,就是林家一家三口了。
昆侖山在這一天是陽光普照,七月份,山里已經入夏了。
不過上午還不算很熱,趕路還是挺舒服的。
事情不著急,而且鉤蛇在哪兒大家心里也清楚,公格爾峰嘛,離這兒不算很遠,慢慢走,天黑前就能到了。
因此大伙兒沒有直接翻山突進那么火急火燎地趕路,而是順著崎嶇狹窄的山路慢慢走。
這同時也是禮儀,按獵門的規矩,這里是龍神禁地,如果主人家也就是蘇家獵人不在場,其他獵人在人家地盤直接拿出狩獵的陣仗,這是犯忌諱的。
因此,隊形大多數時候在山道上是展不開的,往往是一字長蛇陣。
當然蘇冬冬可以不管這些,她其實就是蘇家獵人,從來不走山道兒,如今表面上是大內高手也不用遵從獵門的規矩,人早就沒影了。
而原本負責隊伍右翼的苗成云,就沒那么賣力了,就跟提前知道了考題的考生似的,他知道這天白天沒事兒,所以也就懶懶散散的,慢慢地就墜到隊伍最后頭,跟林朔一家人湊在一塊兒了。
林朔白了他好幾眼,苗公子不為所動。
老魁首林樂山看著苗成云,越看心里越不是滋味,最后實在沒憋住,扭頭問道:“悅心,光啟是不是真有這么一個兒子?”
云悅心點點頭:“嗯。”
林樂山神情有些復雜,隨后小心翼翼地問道:“就用了你的一根頭發?”
云悅心臉色一寒:“林樂山,你想說什么?”
老魁首尷尬地笑了笑,說道:“現在的生物科技,還真是日新月異啊。”
云悅心顯然不罷休,反問道:“我當年走了之后,你是不是去找苗雪萍了?”
“沒有。”林樂山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絕對沒有。”
“林樂山,你不跟我說是實話是吧?”云悅心看了一眼林朔,“他找了沒有?”
林朔一攤手:“主人您糊涂了,男主人就算找了我也不知道啊,我這個兒子是假的嘛,不清楚。”
云悅心噎了噎,隨后冷著臉說道,“苗雪萍告訴我了,找過。”
“雪萍什么時候告訴你的?”林樂山大感意外,“你不是剛回來嗎?”
“你看,一詐就詐出來了。”云悅心說道,“還是找過!”
“不是,悅心你聽我解釋…”林樂山苦著臉說到一半,似是想起什么來,對林朔和苗成云說道,“你們倆一邊玩兒去。”
“得令。”苗成云拉著林朔就走。
“不是,咱難道不勸勸?”林朔一臉不放心。
“勸什么啊,你別忘了咱倆是狗,管得著主人家的事兒嗎?”苗成云翻了翻白眼,
于是兄弟倆直接上了山,站在山頂上,看著底下蜿蜒前行的獵人隊伍。
林朔思考了一會兒,說道:“要不等這里的事情結束了,我去趟美洲吧。”
“你去美洲干嘛?”苗成云問道。
“這事兒老兩口以后會有別扭的。”林朔說道,“所以我得去把這個世界的苗成云宰了,永絕后患。”
“去吧,你去美洲宰了我,我就留在這里宰了你,咱倆一換一。”苗成云淡淡說道,“然后老兩口沒了兒子,老娘在這里只是一縷神念又不能生二胎。
所以你爹還得拿著自己的頭發去求我爹,否則林家主脈就絕后了。
那既然都得到正式授權了,我爹肯定會順手再做一個我出來。
結果還是一樣,我娘還是有倆兒子,倆兒子爹分別是你爹和我爹。”
林朔聽得直翻白眼,最后只能點點頭:“好吧,你說得有道理。”
苗成云說道:“老話說的好,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當馬牛。老兩口的事兒就讓他們自己處理去,你別跟著搗亂。”
“你這什么比喻,誰是兒孫誰是爹媽啊?”林朔白了苗成云一眼。
“道理是一樣的嘛。”苗成云笑道,“對了,今天晚上到底會發生什么事情,你跟我提前說一下嘛,這樣我回頭應對起來心里有底。”
林朔搖了搖頭:“你這不廢話嘛,要是能說明白,我昨晚就跟你們說了,關鍵是說不清楚。”
“為什么?”
“因為當年事情發生的時候,我神智被奪,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林朔輕聲說道,臉色有些發白。
苗成云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我今天聽到賀家獵場的事兒,心里就沒來由一激靈,可說到底,我也只是在獵場丟了一只手而已。
你林朔當年在昆侖山遭遇的,應該比我要悲慘得多的了。
所以兄弟,我還是能在一定程度上理解你的。
沒事,既然你不明白,咱咱今晚就一起去弄弄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