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蘇家祖宅的曬谷場上,晴空萬里。
獵門謀主這聲宣布下來,剛剛在附近屋檐樹枝上停下腳的烏鴉,這又飛起來了。
剛飛起來,小八在樹枝上一聲叫喚,它們又落下來了。
主席臺坐北朝南,這會兒烈日當頭,林朔有些睜不開眼。
所以他雙眼微微瞇著,只是聽曹余生繼續往下說。
獵門的平輩盟禮百年一屆,獵門歷史上無論哪一位魁首家主,一輩子也就參加一次,熬不到下一次。
林朔面對今天這事兒,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曹余生也是一樣。
開場白到底說什么,誰都不知道。
于是曹大謀主就站在臺上,先是向獵門中人以及八方來客客套寒暄了一番,扔了幾句場面話。
林朔看這說辭,還不如半年前龍王使者在外興安嶺騙人時像模像樣。
那位老先生那篇祭天禱文,那真是字字考究。
關鍵人家念起來詰屈聱牙,誰都聽不懂,這就能唬住人。
如今曹大謀主倒是好,客套一過,這就直接跟下邊聊上了:
“咱獵門的平輩盟禮,根據史料記載,總共有三個環節。
分別叫做:狩獵考據、傳承評鑒、門檻攻守。
這三樣事情吧,咱們今天都辦不了。
因為無論是狩獵考據,還是傳承品鑒,包括最后的七寸、五寸、三寸的門檻攻守,都首先需要確定九寸門檻家族。
然后由九寸門檻家族的家主組成考評團,這三個環節才能順利進行。
所以,我們首先有請當今獵門的總魁首,林朔先生,提名本屆平輩盟禮的九寸門檻家族。”
林朔原本以為曹余生至少得說個一小時左右,結果沒想到兩分鐘不到,這就輪到自己了。
好在當面講話這件事兒,林朔也算訓練有素,并不會怯場。
畢竟六年教師生涯,就山里的那群熊孩子,想讓他們乖乖聽自己說話,可比這些人要難多了。
林朔正打算站起來講幾句,卻聽到左邊觀禮臺上,有人說道:“這次序錯了吧?”
曹余生原本人已經退回來了,正打算坐下,聽到這句話,曹大謀主又站直了,扭頭問道:“哪兒錯了?”
林朔這會兒眼神也瞟了過去。
左邊觀禮臺上,坐得自然是九龍家族的人。
剛才說話的是一位老者,看年紀得有六十往上,鶴發童顏,滿面紅光。穿著一身淺黃色絲綢褂子,三寸長的山羊胡。
若不是長了一張陰惻惻的倒三角眼,倒是像一個富家翁。
這人林朔并不認識,但是想來,應該是獵門九大龍頭之一。
這時候林朔左手邊的苗天功輕聲說道:“此人名叫戚長生,是獵門九龍世家中的戚家家主,同時也在九龍家族中輩分最高的家主。
此人能耐據說驚天動地,尤擅借物,一身修為應該不在你姨娘之下。”
獵門九龍家族平時不參與獵門活動,也基本不狩獵,所以他們的情報,就連老爺子都沒怎么跟林朔交代過。
林朔也就只知道九個姓氏,其他的事兒自然沒有苗天功這種老一輩家主知道得仔細。
林朔聽完苗天功這番介紹,微微點頭,表示知道了。
林朔這位剛剛嫁入林家的姨娘,也就是苗天功的妹妹苗雪萍,是苗家傳承借物九境大圓滿的絕世高手。
別人可能對苗雪萍的實力發生誤判,可苗天功絕對不會。
這個戚長生能得到苗天功如此高的評價,林朔自然也就留了個心眼。
只聽戚長生說道:“我獵門的平輩盟禮,自古以來,次序都是自上而下。
不首先確定總魁首人選,如何能進行下一步啊?”
“戚家主提醒得對啊。”曹余生點了點頭,“只是不知,如今這總魁首的候選人,除了林家傳人林朔之外,還有誰呀?既然沒有其他候選人,那么這個環節是不是就可以忽略了?”
“誰說沒有其他候選人?”戚長生淡淡說到,“我獵門萬年以來,都是云家家主擔任總魁首一職。
只是近三百年云家傳人稀少,總魁首之位這才旁落林家。
這借來的東西,總是要還的。
如今云家出了傳人,就算不能直接就任總魁首,這候選人的身份,總應該有吧?”
戚長生這番話說完,臺上臺下一陣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林朔扭頭看了看云秀兒,神情有些玩味。
此時的云秀兒,就站在云碧華身后,這會兒也在看林朔,一臉的郁悶。
林朔沖云秀兒勾了勾手指頭,這位云家傳人趕緊彎下腰,把耳朵湊在了林朔嘴邊。
林朔輕聲問道:“什么情況?”
“九龍家族一向跟云家交好,為云家說幾句話也很正常。”云秀兒低聲解釋道。
“你確定,這是在為你們云家說話?”林朔反問道。
云秀兒一陣哭笑不得:“好心幫倒忙唄。我明明跟家主說了我打不過你,按理說家主應該跟他們通過氣才對,沒想到…林朔,既然如此,一會兒你給我留點面子。”
“好說。”林朔點點頭。
“至少讓我撐十招,行不行?”
“你我是表姐弟,一家人。這樣吧,三招之內我白送,三招之外,每一招一百萬美金。你想撐幾招,你開價。”
“你這是明搶啊!”
“沒辦法,家里最近開銷太大,嚴重超支,念秋都愁壞了。我一個大男人,總得想辦法給家里弄點錢進來。”
林朔摸著臉,說這番話的時候有些臊眉搭眼的。
這也確實是實話。
林家分支雖然家大業大,可林朔要是問林賀春直接要錢,他這個主脈傳人還是要臉的,做不出來。
而之前的收入呢,都已經捐出去了,再拿回來也不可能。
于是平輩盟禮這筆開銷,就把anne逼得只能給師兄苗成云三十塊錢餐標了。
anne雖然沒跟林朔說過家里缺錢,可林朔不是傻子,看得出來。
“那我給你一個億,你是不是能搞點優惠?”云秀兒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似是想出了什么主意。
“那當然了。”林朔一聽眼前一亮,連連點頭。
“能不能讓我贏你?”云秀兒滿臉期待地說道,
“你要是真能贏我的話,這筆錢我也掙不著。”林朔白了云秀兒一眼。
“喂,你們兩個是不是搞錯了一件事情?”苗成云這會兒推開了魏行山,自己蹲在了林朔椅背后面。
“什么事情?”林朔問道。
“我是云家的護道人啊!跟林朔打的是我啊!你們這么談買賣,繞過我合適嗎?”
“有道理。”林朔看了云秀兒一眼。
云秀兒似是終于想起這茬兒了,白了苗成云一眼:“林朔,那這筆錢你掙不著了。”
“為什么?”
“他呀,你隨便揍,不用給我面子。”云秀兒說完,又站回云碧華身后去了。
“林朔,你看清楚了嗎?這就是女人。”苗成云蹲在林朔身后,嘆了一口氣,“唉,我目前什么經濟情況你也知道。
一百萬美金一招,我是肯定出不起的。
這樣,從下個月開始,我每月從我的零花錢里,拿出三百塊錢來給你。
咱哥倆從此以后,就算是一人每月五百零花錢。
林朔你可想好了,這可是私人小金庫啊,是真金白銀落在自己口袋里面,不用上交給老婆的。
這三百塊錢,對你個人來說,是不是比一百萬美金價值還大?
你接了我這筆買賣,你的零花錢就因此翻了一倍還多,上哪兒找這么好的事情去?”
林朔摸著臉,哭笑不得,頗有一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苗成云一個月八百塊錢零花錢,其實是他給云秀兒出的主意。
而為了照顧苗成云的情緒,林朔說自己每月零花錢只有三百。
本來以為這是幫云秀兒的忙,結果,搞得自己這筆錢掙不著了。
因為苗成云說的確實在理,這每月三百塊錢,對于林朔來說,那是彌足珍貴的。
對目前的苗成云,那也算是牙縫里省出來的錢。
人家這算是掏心窩子了。
不答應,好像說不過去。
林朔只能嘆了口氣,低聲問道:“你覺得打成什么樣合適?”
“最好是打得驚天地泣鬼神,上天入地翻江倒海,三天三夜不分伯仲,最后我苗成云腳下一滑,自己摔倒了,這就算你贏了。”
“你再好好想想。”林朔翻了翻白眼。
“那你起碼讓我撐個七八秒吧!”苗成云苦著臉說道。
“行。”林朔點點頭。
林朔跟自己的表姐和表姐夫輕聲說著買賣,前面曹余生跟戚長生之間的談話也結束了。
最后的結果是,林朔必須挺身而出,接受云家人的挑戰。
就在此時,就在此地。
臺下的上千號獵門中人,個個起立鼓掌,紛紛叫好。
熱鬧嘛,誰都想看。
而且當今獵門總魁首亮能耐,這事兒絕不多見。
既然道兒劃下來了,場地自然得清出來。
很快,臺上的桌椅板凳被一般而空。
這個主席臺就成了臨時的擂臺。
當然,真正的門檻攻守,場地沒這么小。
本屆平輩盟禮門檻攻守的場地,不在蘇家老宅,而是昆侖山上的一片山林。
林朔跟苗成云的這一場戰斗,事發突然,曹余生于是就跟九龍家族的人商量著,在這打一場就算了,別耽擱大伙兒吃午飯。
臺下看客紛紛坐穩,臺上兩人拉開了架勢。
雖是因陋就簡,但這是一場門檻九寸九的攻守。
苗成云看著眼前的林朔,那是氣不打一出來,嘴里嘀咕道:“林朔,你既然答應收錢了,能不能稍微敬業一點?”
“我怎么了?”林朔一頭霧水。
“你肩上的追爺呢?”苗成云輕聲說道,“既然是放水,你好歹得有一副用盡全力的樣子呀,你這樣輕飄飄一站,然后我七八秒就躺了,我面子往哪擱?”
林朔一聽,覺得有幾分道理,于是往旁邊招了招手。
魏行山趕緊跑過來,把手上的兩根箭矢給了林朔。
林朔雙手一接,機括落位,這就算長槍在手了。
其實對付苗成云,林朔空手早就夠了,不過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每月三百塊錢這么大的人情,戲還是要做得到位一些。
眼下林朔手上有兵刃,苗成云是空手,這樣就算苗成云很快就躺下了,那也至少說得過去。
這位苗光啟的大公子因此一敗,也算揚名立萬了,以后另立苗家不在話下。
不過苗成云顯然不滿足于此,這小伙兒在對面都快瘋了:
“追爺呢,快請出來啊,我這么大一筆錢投下去,好歹得被它老人家打趴下吧?”
“追爺不在。”林朔搖了搖頭。
“不在?”苗成云一臉愕然,“去哪兒了?”
“反正不在。”林朔懶得解釋。
林朔話音剛落,只聽臺下的云碧華淡淡說道:“既然追爺不在,林總魁首,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抵擋我云家的三尺定魂。苗成云你下來吧,秀兒你上。”
云碧華說完就給了云秀兒一個眼神,云秀兒猶豫了一陣,最后只好慢吞吞地走上了主席臺。
這位云家傳人很不好意思,嘴里輕聲解釋道:“這真不是我的意思。”
林朔臉上也有些不好意思,嘴里輕聲說道:“那咱按老價碼來結算?”
“你放心。”云秀兒幽幽嘆了一口氣,“我會讓你敗得很體面的,不用你掏錢。”
“你好像誤會了。”林朔搖了搖頭,“不過沒事,請吧。”
“林朔,那就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