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身前周令時這聲驟然驚呼,Anne整個人寒毛都豎了起來。
她聽覺遠比一般人靈敏,最受不了這種一驚一乍。
其實對于這個地下暗穴的情況,她一直是這支狩獵小隊中最清楚的人之一。
畢竟,她知道這個暗穴大概的結構,也聽出過腳步聲。
當然到了現在,隨著眾人進入了洞穴,林朔對這個洞穴的了解,因為“聞風”的特性,會逐漸超過她。
這趟探地穴,有“龜息聽山”在前,又有“入定聞風”在后,情報的搜集其實是比較完備的。
而入洞之后,林朔以“聞風”一馬當先,Anne的“聽山”雖然在走路時不便施展,但她聽覺異于常人,有什么風吹草動,她也是知道的。
之前聽過的腳步聲,是在土坑的西南方向兩公里外,而這個地穴入口,在東北方向接近兩公里。
腳步聲不僅離這兒很遠,而且行進的方向還是遠離這里的。
所以壓根就沒什么事兒,身邊忽然“嗷”一嗓子喊出來,這誰都受不了。
Anne只覺得心臟砰砰直跳,這女子反應極快,手已經摸上了鯨油的塑料圓球。
忽遭驚嚇,她還以為飛尸的音波攻擊到了。
等意識到這是周令時在喊的時候,Anne心里一寬,悄悄縮回了已經探進挎包里的手。
要不是念在這人是林朔的徒弟,年紀也比自己大很多,Anne早就一腳踹過去了。
穩了穩心神,Anne順著周令時手上的手電光線,看向了身邊的洞壁。
洞壁上的事物乍一入眼,Anne剛穩住的心神差點又失守。
那是一雙眼睛。
再仔細看,Anne這才明白過來,這是畫上去的。
畫得還挺像,甚至眼球部分還做了個浮雕,立體感極強。
畫這雙眼睛瞳仁的顏料,也不知道是什么物質,會反出淡淡的藍光。
身為一個漂亮的女人,Anne對眼睛是比較敏感的。
因為她自己,就擁有一雙漂亮的雙眼,被人從小夸到大。
洞壁上的這雙眼睛,看形狀和睫毛長度,像是女人的眼睛。
這是一雙杏眼,睫毛很長。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眼睛這東西,只有長在活人身上,那才活靈活現。
畫出來的眼睛,除非是世界級的畫家,否則都差點意思,不是那個味道。
這雙眼睛的實際效果,其實挺瘆人的,線條太夸張了,但Anne看得出來,作畫的人很用心。
如果這雙眼睛是臨摹的話,眼睛的主人,應該是個美人。
這些念頭在Anne腦子里快速地閃過,因為形成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所以她沒說出口。
Anne的身邊,這時候很安靜。
周令時自從驚呼一聲過后,就一直看著這雙眼睛。
林朔也回過頭來,抬頭打量著。
殿后的章進,原本跟前面三人有個五六米的距離,現在人已經竄過來了,手上拿著刀。
這少年沒有去看石壁上的眼睛,而是左右探視了一下,似是在履行章家人護衛的職責。
過了一小會兒,只聽林朔開口道:“周令時啊,我包里就只準備那么一套衣褲,現在已經給你穿上了。”
“啊?”周令時沒聽明白什么意思。
林朔繼續說道:“就這么一雙假眼,你都嚇出嘎調來了。回頭要是遇上真家伙,幾條褲子才夠你尿啊?”
周令時終于聽明白了,叫苦道:“誰能想到手電隨便一打,就照出這么個玩意兒呢?師傅,這真是冷不防啊!”
“你這一嗓子喊出來,現在這洞里上上下下都聽到了。”林朔說道,“要是我們繼續往前走,以后這冷不防的事情,多著呢。”
“我該死!我該死!”周令時連忙說道,“師傅,您可千萬別生氣。”
“我生哪門子氣啊?”林朔搖了搖頭,倒是想得很開,“也好,算是沒白來。至少看到了這雙眼睛,畫得還不賴。”
“嘿!是還不錯哈!”周令時順著說了一句,隨后問道,“不過師傅,您覺得這雙眼睛,是誰畫的呢?”
林朔說道:“繪畫的技法流派,這我不太懂,但既然已經有浮雕工藝,按理說,那就不是雪人能達到的水平了。”
“那難道是白首飛尸嗎?”周令時問道。
“夠嗆。”林朔說道,“白首飛尸雖然很聰明,也很像人,但它畢竟不是人而是豢靈,是針對狩獵和戰斗用途被培育出來的。畫畫,曹家人不太可能教它。”
“哦…”
“不過這也說不準。”林朔又說道,“曹家人養飛尸,最近一百年是養出花兒來了。跟飼主之間的關系,也不再那么明確。
我聽我父親說,曹九龍的那頭飛尸,跟曹九龍之間的關系就不太像主人和戰寵,而是像…”
話說到一半,林朔打住了,揮了揮手:“走吧。”
看到林朔不想繼續說,眾人自然也就不便打聽,而是跟著繼續趕路。
Anne倒是被這番話勾起了好奇心,心想回頭跟林朔獨處的時候,一定要好好問問。
那雙畫在石壁上的眼睛,Anne后來仔細看,倒是看出來不少東西。
她本人在繪畫方面造詣不高,但在美國求學的時候,選修過藝術史。
這雙眼睛的畫法,她看得出來,具有西方視覺藝術中表現主義的特征。
線條夸張,情感表現非常強烈。
而表現主義在西方藝術史上開始流行,是二十世紀初的北歐一帶。
無論空間還是時間,這聽起來都是挺遠的事兒,可這雙眼睛,卻近在眼前。
這種畫技,Anne并不覺得除了人類之外,還有什么物種可以掌握。
停留在舊石器時代的雪人,藝術方面最多只是剛剛萌芽,或許會有某些喜好,但不會創作。
白首飛尸,本質是一種大蝙蝠,連人都不是。
所以林朔和周令時的對話,讓她覺得有些好笑。
為了不在徒弟面前折林朔的面子,Anne沒把這些話說出來,而是悶在心里。
其實跟林朔相處這小半年,很多情況下,Anne都是這么做的。尤其是之前在阿爾泰山,有關狄蘭的事兒。
跟著林朔繼續往前走,Anne的視線再次投入黑暗中。
視網膜上之前的成像,殘影未消。
那雙眼睛,依然在Anne的腦海里停留了一段時間。
表現主義的畫法,北歐流派。
北歐?
北歐皇室的公主?
狄蘭?
這些念頭紛紛出現,剎那間似是聯系在了一起。
同為女人,Anne之前觀察狄蘭最多的,就是眼睛。
這倒不是Anne覺得狄蘭的眼睛太漂亮,想要好好欣賞,而是因為她跟狄蘭相處的時候,常常需要用這種直視對方眼睛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Anne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這雙眼睛,似乎很像狄蘭的眼睛。
都是杏眼,藍色的瞳仁,睫毛很長。
這是巧合嗎?
這雙眼睛,到底是誰畫的?
畫得,又到底是誰?
心里正想著這些事情,身邊周令時又是輕呼一聲:
“哇…”
這次,比剛才那聲“啊!”好一些。
剛才Anne受到了驚嚇,這次只是被打擾了思緒。
“我說周令時。”林朔在前面停下了身形,發話道,“你這沒完沒了的可不行啊。”
“不是,師傅,還有蘇家主、章家主,你們快看。”周令時一邊說著話,一邊把手里的手電左右快速地照了一圈。
手電的光圈,在這個距離下投射到兩側的洞內石壁上,也就轎車輪胎那么大。
這就顯得光照范圍不太夠。
因為此時映入Anne和其他人眼簾的,不再是一雙眼睛,而是一系列巨幅的壁畫。
周令時手里的這支手電,兩邊這么左右一打,密密麻麻全是。
Anne身處這個地下暗穴里,就好像進了一間停了電的畫廊。
因為光照范圍不夠,大體畫得是什么Anne還看不出來,但這些壁畫的顏色,Anne看清楚了。
盡管手電不是自然光,顏色有些不正,但大體上可以辨認出,這些壁畫是用黑、紅、藍、白四種顏料繪制的。
其中藍色的顏料很特殊,有非常弱的熒光。
“師傅。”周令時這時候說道,“您說咱們是不是進了一個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誰說不是呢。”林朔左右看了看,“這種洞穴,冒出來什么怪物我都不奇怪,可這么多的壁畫還真稀罕。念秋,你帶著相機嗎?”
“帶著。”Anne連忙應了一聲,從背后的背包里取出了相機。
“這手電照著看太累,沒整體感。”林朔說道,“來,閃光燈走一個,順便拍下照片存起來。”
“好。”
Anne拿起相機“咔嚓”一聲,洞內頓時有了一瞬間的整體光源。
僅僅是驚鴻一瞥,Anne都覺得很震撼。
兩邊四米高的洞壁,這些壁畫頂天立地,有一股恢弘大氣之感。
而這一瞬間的視覺記憶,讓Anne更加確信了自己的判斷。
這是典型的表現主義畫作。
構圖、線條,都對。
雖然技藝不高,但技法是沒錯的,也畫明白了。
西洋畫,包括表現主義風格的畫作,本身就注重敘事。
這位作畫者,用這些四米見方的天然畫布,繪制了左右兩幅巨大的連環畫。
這個人或者這個東西,用這些畫,講了一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