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貓膩 郭致遠點了點頭道:“這點我自有考慮,如今卷煙作坊和服裝作坊都收入頗豐,我準備從中拿出一部分設立‘養廉銀’,確保他們生活無憂,若是他們再敢盤剝百姓,就勿怪本官言之不預了!…”
白度一聽就眼睛一亮,點了點頭道:“若是如此,倒也可行!這‘養廉銀’的名字頗為妥帖,看來大人早有定計,倒是白某多慮了!…”
郭致遠笑了笑沒說話,這‘養廉銀’的辦法可不是他想出來的,而是清朝的雍正皇帝想出來的,而且他也知道所謂的“高薪養廉”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貪腐問題,因為人的貪欲是無止境的,所以他要整頓吏治就不可能風平浪靜,必然在古田縣掀起軒然大波!
所以這個切入點很重要,不動則已,一動就要雷霆掃穴,將涉案的官吏衙役一舉拿下,否則一旦給了這些油滑無比的官吏可乘之機,他們一定會銷毀證據,那郭致遠整頓吏治的行動就會變成一鍋夾生飯,那樣就被動了。
這就好比解繩結,一定要先找到繩頭,這樣才能把繩結解開,否則只會越解越亂,但是這個案子牽涉的官吏這么多,誰才是那個“繩頭”呢?要讓郭致遠來理還真理不清,好在白度當了這么多年的縣丞,對其中的貓膩自然是門清得很,微微一笑道:“大人若要整頓吏治,首先要從戶房整頓起…”
郭致遠一聽就眼睛一亮,這戶房就相當于現代的財政局,自然是油水豐厚,權力也很大,正是貪腐發生的重災區,如今戶房的司吏、典史都還是王德民時代的人,只是王德民被郭致遠整得凄涼而死,所以這些人也都對郭致遠十分畏懼,表現得很老實,加上郭致遠前段時間一直忙著剿匪,后來又修路、推廣紅薯種植和養豬,一時也顧不上收拾他們,現在看來這些人也只是表面上老實,暗地里卻仍然是沒少搞小動作。
這時白度卻又話鋒一轉道:“不過這些戶房的官吏都是老油子,要抓住他們的把柄可不容易,如果只是查出一般的小過錯,大人只能略施薄懲,起不到殺雞駭猴的效果,大人要想查,白某建議大人從這魚鱗圖冊查起!…”
“魚鱗圖冊?”郭致遠有些頭疼地撓了撓頭,這魚鱗圖就是古代的土地登記簿冊,將房屋、山林、池塘、田地按照次序排列連接地繪制,表明相應的名稱,是民間田地之總冊。由于田圖狀似魚鱗,因以得名,郭致遠也曾經看過,只是只看那魚鱗冊上密密麻麻的標注他就頭大了,要他通過魚鱗冊去查戶房這些油滑的底層官吏如何搞鬼,他還真不知該從何處著手。
白度一看郭致遠這表情也暗暗好笑,這位縣令大人平時精明無比,但是卻是最不耐煩做這種精細功夫,呵呵笑道:“這魚鱗圖冊里頭可是學問大了,這鄉紳地主隱田飛灑,生員士子優免托寄,全都要用這魚鱗圖冊做文章,戶房主管這魚鱗圖冊,自然很方便動手腳,戶房油水豐厚起碼有一半就著落在這魚鱗圖冊上,大人若要抓這戶房的把柄,查這魚鱗圖冊必定一抓一個準!…”
“飛灑?”郭致遠撓頭撓得更厲害了,這隱田問題郭致遠是知道的,就是鄉紳地主階級為了少交賦稅,對自己名下的土地隱瞞不報或少報,比如明明名下有一千畝地,卻只報一百畝,這樣那九百畝就不用交賦稅了。
生員士子優免托寄的問題郭致遠也懂,因為明朝為了表示對知識分子的重視規定生員士子不用納賦稅,所以就有很多人鉆這條政策的空子,將自己的田地托寄在生員士子名下,這樣就不用交賦稅了,明朝末期國庫空虛,軍隊經常拖欠糧餉,連崇禎這個皇帝都窮得要穿打補丁的衣服,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隱田問題和生員士子優免托寄問題非常嚴重,導致賦稅收不上來,可以說明朝的滅亡和這兩個問題的失控也不無關系。但是這“飛灑”又是什么鬼?郭致遠還真是第一次聽說。
白度也看出來了,郭致遠雖然精明,但是卻缺乏基層工作經驗,所以對這些底層官吏常使的“招數”不了解,便細細解釋道:“目前我縣用的魚鱗圖冊還是萬歷九年(1581年)的,但實際百姓分家、買賣等總有變遷,所以這里面就大有文章可做,比如這死者劉長福名下的十畝水田,若是大人派人去實地丈量,我敢斷定肯定絕沒有十畝!最多八畝!其余兩畝很可能是把他人名下的田地也分攤到了他的頭上,百姓沒有文化,不懂其中的關竅,自然是圖冊上寫多少是多少,所以劉長福只有八畝田卻要交十畝的賦稅,如何承受得起?此招便名為飛灑…”
“豈有此理!還有這等事!”郭致遠一聽就怒了,這劉長福家境都這么困難了,這些貪官污吏還要在他身上動腦筋,這不是摁著叫花子撥眼屎,怎么狠得下心?怎么下得去手?
白度搖了搖頭苦笑道:“這‘飛灑’乃是底層官吏的慣用招數,確實狠毒,讓富者越富,貧者越貧,長此以往只怕連江山社稷的根基都會因此動搖,可笑朝廷那些主政大臣高高在上,如何知道這等招數?他們只要里冊的土地總數不發生大的變動,便不可能細查,底層知縣或許知道,但也只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要清查這‘飛灑’問題便要重新丈量土地,不僅要耗費大量的人力,更會徹底觸怒地方的鄉紳,這要犯了眾怒,只怕官位難保…”
“他們不查,我來查!”郭致遠用力一揮手擲地有聲道,因為他知道明朝的滅亡正是因為地主鄉紳大肆侵吞百姓土地,生員士子不用納賦稅,導致龐大的國家賦稅壓力全轉嫁到貧苦百姓頭上,才逼得百姓造反,他如今既然已經發現了其中的貓膩,自然不可能坐視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