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六三章 足球的精神領袖

　　夏澤以前是個送外賣的，在送外賣之前，他是職業球員。

　　夏澤已經記不清是什么時候喜歡上足球的，也許四歲從家里床底下翻出那個綠色小皮球的那一刻，就開始了。

　　1993年夏澤出生在安徽瀘州，他喜歡上足球的時候，中國足球正是第一個職業化熱潮。

　　六歲上小學了，西關一小離家挺近，下樓出院子再過一條馬路就到了。

　　西關一小不是名校，普普通通，但這里卻是很有傳承的足球傳統學校，所以喜歡足球的夏澤從一年級就報了校內足球班。

　　每周下午放學后訓練三次，每次一個半小時，每學期費用200元，夏澤小學畢業的時候，已經漲到了500。

　　父親是國營玻璃廠的燒爐工人，工資不高但還算穩定。母親是從農村來的，在超市里收銀，每個月也總有幾百塊收入。

　　夏澤是獨生子，家庭雖不富裕，卻也很幸福。老爸不喜歡足球，但也不討厭，每學期花上幾百塊錢就當讓兒子鍛煉身體了，老爸覺得這樣很好。

　　小學里有校隊，一般都是由五六年級組成，五年級的人多點，因為六年級要忙小升初，很多人就不踢了。

　　夏澤三年級便進入了校隊，而且進去就是主力，因為他是全校最棒的。

　　夏澤一直踢到小學畢業，六年級也沒中斷，因為他喜歡足球。正因為如此，小升初他沒有考上重點初中。

　　教練對他說：別去上初中了，你家學區里的市33中是出了名的垃圾中學，里頭一半學生打架，另一半挨打，你想打架還是挨打？

　　教練還說：上初中你也不一定考上好高中，上了好高中你也不一定能考上大學，但你是踢足球的料，去體校吧，將來踢甲A掙大錢。

　　那天晚上，老爸抽了一夜的煙。

　　12歲的夏澤上了足球體校，他不敢問學費到底是多少，但知道很貴很貴。

　　在體校里夏澤也是踢得最好的，位置也逐漸固定在中場中路，這叫核心。但體校里每往前走一步都要靠錢說話，所以很多同學15歲就掛上了職業隊梯隊，夏澤過了17歲才終于被點名。

　　18歲那年，夏澤離開了體校，正式成為某中甲球隊的U19球員，他也拿到了人生第一份工資。

　　夏澤把2050元全部寄回了家，一分也沒給自己留。那是2011年，卓楊在巴薩。

　　中甲U19里，夏澤不再是最好的，他的天賦天花板清晰地出現了，能踢到這里的人，即便是靠花錢一路走來，也都是足球上的天才，夏澤在他們中間很平庸。

　　夏澤記得離開小學時，教練對他說：咱們學校搞了十幾年足球，沒出過一個能踢甲A的，希望你是第一個。

　　甲A沒了，現在是中超。21歲被租借到中乙的那個夏天，夏澤知道自己這輩子沒希望踢中超，因為這些年他連一場中甲也沒踢過。

　　夏澤成了一名中乙替補球員，一年后，他與原球隊的合同到期，俱樂部通知他不再續約，而能踢替補的中乙球隊解散了。

　　此后的一年里，夏澤忙著到處試訓，最終在另一支中甲新軍那里得到了一分三個月的短合同。

　　可是，在第一場比賽里，踢后腰的夏澤就被對方外援鏟斷了右腳踝韌帶，這一下徹底斷送了他的足球之路。

　　2016年夏天，痛苦中的夏澤來到終南山邊的希望鎮，這里是足球人的圣地，他渴望能在這里被指點迷津，能重獲希望。

　　然而，一無所獲。沒有人能夠指點他，他也沒有遇到卓楊。

　　直到此時，夏澤才想起了當年執意要去體校時，父親說的話。

　　“踢足球很好，踢職業隊很掙錢，但這條路太難了。兒子，上大學也非常難，但上大學后找到一份能養家糊口的工作的概率，是所有選擇中最高的，比踢足球高得多，非常多。”

　　“踢足球和玩電子游戲一樣，都是正經行業，但想出人頭地太難了，比上大學找工作要難得多。咱們是普通人家，輸不起。”

　　那一年夏澤還小，聽不懂也聽不進去，因為愛，父親最終還是砸鍋賣鐵讓他上了體校。

　　父親是對的，我輸不起。

　　職業足球的淘汰率太高，夏澤已經是足球傳統小學十年間踢得最好的一個，卻依然只能混跡于中乙替補席。

　　這條路上，夏澤見過太多人離開足球。但這些人都比夏澤的條件好，他們有的家里有錢，回去收租或開個店，很輕松。

　　或者家里本就是足球圈和體育圈的人，有圈子里的人脈，回頭去上個民辦大學拿個文憑，就能進編制端上鐵飯碗。

　　像夏澤這樣不踢足球就只有死路一條的普通人，非常非常少。窮文富武，歐洲有高福利和多層級聯賽托底，靠熱愛就能踢足球，但足球在中國的確不是普通人家孩子能玩的。

　　夏澤后悔了，但這世上沒有好后悔藥。

　　自己一無所長，沒有任何其他謀生技能。才23歲，沒有積攢下任何社會人脈。受傷后，俱樂部依據霸王條款終止了合同，也沒有一分錢‘工傷’賠償，看病花光了之前的積蓄。

　　除了年輕，一無所有。

　　父親還是燒爐工，十幾年過去，物價翻了幾個跟頭，工資卻沒有漲。母親還是超市收銀員，工資從四百多漲到了一千八。

　　必須自己養活自己，而且還要報答父母的養育和愛。夏澤在去工地搬磚和進電子廠流水線這些自己力所能及的選項中，相中了送外賣。

　　放下尊嚴和驕傲，放下夢想和熱愛，踢足球的男人，沒有吃不了的苦。

　　第一個月，外賣員夏澤掙到了兩千三百元，超過了父親的工資。他覺得這是一個好的開始，他的計劃是在半年內成為明星員工，月收入到八千以上。

　　可就在第二個月，夏澤便接到了那個神奇的電話。

　　“請問你是夏澤嗎？我是足球希望春蕾教練部秘書長謝輝，我代表總校長卓楊竭誠邀請您成為足球希望春蕾的青訓教練，不知道夏澤先生有沒有興趣？”

　　那一天，騎在電瓶車上的夏澤哭了，周圍人來人往。哭完之后，他脫掉了其實根本不喜歡的黃馬甲。

　　一年之后，夏澤終于看清楚了自己的足球天賦所在，一起接受希望春蕾培訓的同行和導師都說他會成為中國的穆里尼奧。

　　這一年里，夏澤和許多相熟的同行一起接受了希望春蕾總教練克勞琛、名譽總教練米盧蒂諾維奇、國際足聯高級講師里皮等諸多名帥的培訓和指導。

　　這一年里，夏澤去過德國科隆體育大學短期培訓，去過馬德里皇馬大學，去過克萊方丹足球學院。

　　時至今日，夏澤已經是瀘州希望春蕾U14的主教練，他的助理教練師培訓期間的同學。

　　夏澤沒有成為明星外賣員，他是希望春蕾的明星教練，月工資也不是八千，而是三萬保底。而且算上績效，基本能拿到五萬。

　　夏澤的故事，發生在許多曾經是職業球員的人身上。

　　國內還沒有建立起多層級全覆蓋的足球聯賽體系，球隊數量仍然稀少。中超、中甲、中乙各有十幾支球隊，其余就是一些全憑愛發電市級散兵游勇，足球人口就業面狹窄到令人發指。

　　競技體育尤其職業足球，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慘烈競爭，其烈度比高考殘酷不知多少倍。人們目光只被中超明星動輒上千萬的年薪糊了眼，卻不知這條路上無數被淘汰下去的球員窮得像日光燈。

　　被淘汰后，因為耽誤了正經學業，最好的結局就是進入某俱樂部從青訓教練干起，但這些基本被本身就是足球圈里家庭出身的人包圓了，其他人擠不進來。

　　要么憑借父母的人脈混張文憑后進體委進街道辦，最次也能進正規體校當教練。但這些依然是圈子里的‘福利’。

　　衣食無憂家庭的孩子，會去做生意、開酒吧、火鍋店，或者干脆自己辦個足球培訓班，能不能騙來小學生聽天由命。

　　但絕大多數被淘汰的年輕球員沒背景、沒有謀生技能、沒辦法啃老，工地、流水線、外賣快遞、代駕出租，這些技術門檻要求低的行業便成了他們僅有的出路。

　　行業不分貴賤，干什么不吃飯，但現階段顯然會嚴重打擊足球人的熱愛，打擊足球兒童家長的信心。

　　而蓬勃發展的足球希望春雷給了他們一條嶄新、延續熱愛的選擇道路。

　　希望春雷需要海量基層教練，沒有人比這些曾熏陶過職業足球的年輕人更合適的了。

　　當然，希望春雷也會做出篩選，像夏澤這樣普通人家出身的人會優先。中國老的足球圈子內部盤根錯節，已經不適合新足球的發展，充滿活力和清新的希望春雷正在建立起全新而又朝氣蓬勃的新圈子。

　　希望春蕾是公益事業，這些教練其實是卓家翊楊領域聘請的，他們的工資待遇很高，從經濟方面杜絕了老圈子暗箱操作的惡習。

　　無論足球希望春蕾的少年球員，還是希望春蕾的青年教練，厚積薄發后都已經呈現出鋪天蓋地之勢。

　　2018年3月，夏澤和許多希望春蕾明星青訓教練一起來到意大利羅馬，現場和中國國家隊進行交流，并且觀看中國和意大利的友誼賽。

　　這是夏澤和他的同行們，第一次見到活的卓楊，第一次見到所有中國新足球人的精神領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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