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宗漢領了殿前都指揮使,這個差事當得趙宗漢很痛苦,因為需要每天都需要身穿甲胄在皇城之內走動,皇帝早朝更是要列班,倒也不是公事如何繁忙,實在是人被羈絆住了,脫不開身,那些閑云野鶴之志也就沒有了。
甘奇倒是挺開心的,還特意準備為趙宗漢設宴慶賀了一番,只是趙宗漢托詞沒有到場。
甘奇是能理解的,如今這個職位,就容不得趙宗漢與朝臣親近了,這也是慣例,昔日李璋也是如此,得了此職便鮮少與旁人交好。
皇城之內,趙頊從此也算有個交心的人,但凡都什么疑惑之類,都把趙宗漢叫來相商,哪怕沒有什么疑惑,也愿意與趙宗漢聊聊天。
只是不再說那些什么司馬懿司馬昭的事情了,一般只說朝中其他具體事情,趙頊有一個需求,就是希望每每朝中有事,他都想要自己能有個好計策好辦法出來,比甘奇的更好,讓朝堂之人信服與他。
奈何想要做到這件事情太難了,加上趙宗漢也辦不到。軍事趙宗漢不敢發表意見,也是軍事上他對甘奇太過信服。內政之上,趙宗漢其實也不是一把好手,兩個臭皮匠是真頂不過一個諸葛亮。
倒是甘奇家最近總是有一些“奇怪”的人拜見。
先是原來的西夏太后梁辛初,雖然梁辛初算是被軟禁了,但是也并非完全不能出門,出門的時候在鴻臚寺報備一番,得到批準之后,會有護衛看著她出門,這個出門的理由也很重要,比如去求見甘相公,這個理由一般是會獲得批準的,畢竟涉及國家大事。
所以梁辛初也搞明白了這個道理,最近沒事就來拜見甘奇,有時候還真能給甘奇帶來一些好處。
比如梁辛初上一次來,就提議讓西軍收編昔日西夏軍隊的一些悍卒悍將,也是甘奇對西軍有擴編的意思,這事情也不知怎么被梁辛初打聽去了,所以她就主動上門來給甘奇幫忙來了。
還親自給許多昔日西夏中下層的軍將寫信之類的,意思就是讓他們效忠大宋,為黨項人正名,爭取立功受賞,加官進爵,諸如此類。
這還真就幫到了甘奇,甘奇也樂見其成,西夏軍中有許多人是真的需要的,因為許多黨項人對西域的了解遠勝過宋人。
這事情過去之后,梁辛初沒隔三日又來了,還是在傍晚時分,踩著飯點來的。
春喜知道來的是昔日西夏太后,還急忙讓人去準備宴席,準備好好招待一番。
也就甘奇頭大,這娘們來吧,總是怪里怪氣的,好像在暗示甘奇什么事情。
眉目傳情有之,這甘奇倒也不在意了,但是這娘們還有更多的暗示。
比如酒宴之上,故意把自己多喝幾杯,喝得眉眼潮紅,然后還起身拿酒杯給甘奇敬酒,盈盈一福之后,還吹噓起甘奇:“甘相公這般英武人杰,若是昔日在我西夏,那必然是真命之人,我西夏黨項,唯才是舉,只要有能力,便可…”
說著說著,又呵呵掩面去笑,口中又道:“奴家吃醉了吃醉了,胡言亂語,相公原諒。”
這話是什么意思?甘奇豈能聽不懂?這他媽就是在忽悠甘奇做篡奪之事。
甘奇假裝沒有聽懂,還問呢:“不知這次來,你有什么事情嗎?”
梁辛初完全不接話,還自顧自去說:“若是二八年華時候,奴家能遇到甘相公,那該是多少啊…”
這話一出,一旁跟著伺候的春喜面色就變了,心中大概腹誹,知道是這么回事,就不該準備這頓宴席。
好在甘奇能抵擋住誘惑,知道當面這美艷無雙之人,可是那聯合情人殺老公的蛇蝎之輩。梁辛初不說正事,甘奇直接說起了正事:“頭前聽人來報,說是黑水城那邊有黨項響馬嘯聚,說是潰兵聚集而成,劫掠了不少河套田地,派兵去剿,就往北邊草原跑,待得官軍回駐地了他們又過黃河回來了,這事吧,你想想辦法?”
這是樞密院小事,但是在地方上那就是大麻煩,黨項潰兵成了馬賊,騎著馬來去如風的,是真不好處理。
梁辛初還在笑:“這般小事,只要甘相公去了興慶府,豈不是手到擒來,小女子而今已然是籠子之雀,怕是無法。黨項人最是崇敬英雄,如甘相公這般英雄人物,只要到得西北,什么馬賊響馬的,黨項人必然跪地皆服,愿為甘相公肝腦涂地,死而后已!”
這話,明里暗里,就一件事,甘相公,你干吧,只要你干,我黨項人肯定服你,肝腦涂地沖鋒陷陣,什么馬賊的,
甘奇懶得說話了,知道這娘們兒包藏禍心,簡單幾口吃飯,吩咐春喜:“伺候著,吃完送客。”
甘奇起身就準備走了,回頭看一眼梁辛初,還有一臉我見猶憐的幽怨,眼神含水,甘奇連忙轉頭不去多看,也準備去吩咐一下鴻臚寺那邊,以后少批準這廝出門來。
只是沒想到第二天,又一個人來見他了,耶律乙辛,也是傍晚飯點而來。
耶律乙辛還是要好好見的,如今黨項人遷移之事正如火如荼,這幫遼國皇族貴族的作用暫時還不小,穩定人心之大用。
但是耶律乙辛來,也不是與甘奇說正事的,也是在吹噓甘奇:“如今天下一統,寰宇盡掃,甘相公之功,堪比秦皇漢武唐太宗,恭喜甘相公啊,軍中威望無兩,朝堂大權在握,大丈夫不過如是,實乃人生之巔峰也!”
這怪里怪氣的話,聽得甘奇頭大,難怪自古以來,篡奪之事多如牛毛,這尼瑪每天被人這么吹,是個人都得吹昏了頭。
不過甘奇與耶律乙辛這個老狐貍就直白多了,直接擺擺手:“耶律相公,不必多言,你想的事情我知曉,不會發生在如今的大宋。”
耶律乙辛倒也不尷尬,笑了笑:“甘相公請飲此杯,自古豪杰多奇志,卻也招人妒恨,多是難有善終,做了的人也多難有善終,不做的人更是難有善終。而今我已然是階下之囚,卻也樂得清閑,不敢多想未來,興許哪一天說不定就被拉出來砍了頭。我雖然不敢自比甘相公之才,卻總以為我與甘相公是一類人,多走了幾十年路,便總覺得甘相公總會遇到與我一樣的難題不能取舍。只愿甘相公還愿意見我,我便也愿意來與甘相公多談談,時也命也,行將就木,愿以甘相公為友。”
甘奇興許真把這幾句話聽了一聽,飲了一杯,忽然轉頭一問:“你可愿到我座下來當個幕僚?”
耶律乙辛聞言大喜,立馬開口:“求之不得!”
甘奇是真看得上耶律乙辛,大奸大滑之輩,心狠手辣之徒,壞人也有壞人的用處,毒辣之計在現實中其實是很好用的,耶律乙辛來給甘奇當幕僚,甘奇自信耶律乙辛不會有二心。
因為耶律乙辛追求的事情,甘奇清楚,耶律乙辛就是想甘奇篡奪上位,想要天下有亂象。
甘奇也做了某些打算,雖然沒有一定要去做的想法,但是這些后手必須有個安排,有個耶律乙辛來出謀劃策,這也符合耶律乙辛的需求,更符合甘奇對事情的安排。
“西夏皇帝封了個安樂侯,你也算是契丹首領,封個樂安侯如何?在政事堂領一個編修之職,便跟在我左右,處理一些文書進出之事。”甘奇自信,自信耶律乙辛如今是翻不起來浪的,與其讓耶律乙辛每天坐家中想幺蛾子,不如帶在身邊看著,還能幫自己做事。
“下官拜謝甘相公大恩!”耶律乙辛已然大拜,此時此刻他直感覺大事成了一半,在甘奇身邊,既能第一時間知曉天下大事與朝堂局勢,又能每日明里暗里影響甘奇的思想思維,再好不過了。
甘奇忽然起身,屏退左右,連最親近的春喜也退了出去。
然后甘奇直白一問:“這京城之中,如何藏得住暴起之兵?”
甘奇最近研究了一下司馬懿,司馬懿得勢,就是因為在京中養了三千人,諾大個國家,就靠這三千人解決了曹家。暴起之兵,就是在任何危急時候,能立馬快速反應,暴發而起。
這不是甘奇一定要篡位,更是自保,甘奇也怕被別人暴起了。京城之外,京畿天武捧日,雖然周侗去當指揮使了,但是這個時代忠君之想深入所有人的基因,一旦有變,怕許多人有個猶豫不決,甚至周侗也可能猶豫不決。再一點,城外之兵,終究還有一些遠。
城內,皇城司其實是不堪用的,李明雖然靠著甘奇,但是李明也可能在危急時刻猶豫不決,皇城司的兵馬也不是真正堪戰之兵。
皇城內,狄家兄弟雖然幫著甘奇,但那是幫甘奇與政敵作對,若是真到了甘奇與皇帝沖突的時候,忠君還是幫朋友?
造反這種事情,看起來很簡單。看起來甘奇大權在握,但是真要做起來,不是那么簡單,不是讓李明周侗派兵把皇城一圍,然后狄家兄弟把門一開,就萬事大吉了。
遠遠不是如此。
就像現在,甘奇真要與身邊之人,比如周侗狄詠說,準備起兵造反,這二人必然不是立馬納頭便拜,一定是被嚇得腿都在抖。
這才是這個時代的人。
如果是甘奇被人逼迫得命都難保了,周侗狄詠二人,必然也是甘奇最大的助力,豁出去命也會把甘奇保住。
這也是狄詠周侗,乃至甘奇身邊人的忠肝義膽。
不能去評價好壞,而只能說現實如此。這大宋朝若是真來個起兵造反,難度其實就在這里,還有如司馬光那樣的人,必然是誅十族也不會服的,王安石十有八九也是這種人,天下士族有這些人做榜樣,難搞非常。
真的大開殺戒,也不是甘奇愿意看到的,甚至動手的人,比如狄詠周侗,也不一定下得了手。
所以這件事,甘奇其實也沒有人可以商量,反倒耶律乙辛這個包藏禍心的才是甘奇可以商量的對象。
所以,甘奇得準備一些后手了,用不用是其次,有備無患,以求萬全。
耶律乙辛聽得甘奇問這般直白之語,他一點都沒有震驚,反而立馬進入了狀態,開始真的認真思考,眉頭深鎖。
耶律乙辛一句話說到了重點:“京城之中,宋將不可用。”
這話的意思與甘奇思慮的是一回事,并不是說甘奇身邊的人不值得信任,只是說在大宋百年皇權面前,這些人大多不可能那么堅定。昔日狄青都被人禍害成那樣了,也不見狄青有一點反意,昔日狄青的兒子就站在仁宗身邊,看著仁宗與一眾相公們想方設法禍害狄青,狄青的兒子們也只是逆來順受。
耶律乙辛還說出了一些道理,那就是京城之中宋將不可用,但是邊地軍中那些只聞甘相公不聞朝廷的泥腿子軍漢,還是可以用的。這種時候,越是泥腿子越好用,越是見過花花世界的,讀了書的,越不好用。
甘奇聽得此語,不置可否,又問:“如何藏得住人馬?”
這是問題關鍵,心腹之兵,不能放在現有的軍事系統中,一旦如此,必然就不好用了。只能想辦法自己藏著,這學的就是司馬懿,要用的時候,立馬一呼百應而來,是篡奪是自保,說干就干。
耶律乙辛皺眉細想,先說了一個問題:“軍械難藏,人馬不難。”
甘奇搖搖頭:“軍械好藏,也不用藏,京城之中甲仗庫不少,就放在甲仗庫里即可,要用的時候去拿即可。”
耶律乙辛點頭:“相公說得有理,以相公之威勢,開個甲仗庫倒也不在話下。人馬倒是好說,相公一府,便可藏幾百之數,仆役小廝護衛長工,如此種種,皆可藏兵。”
耶律乙辛倒是一語說醒夢中人,甘奇把“藏”字想得太多了些,自己的府邸就是藏兵之處,弄幾百殘疾老兵,斷手斷腳的來養著,名正言順,這是甘相公愛兵如子的恩德,也是道德高尚的品格。
開府,甘霸不是不愿意開府嗎?
這回非得讓甘霸也開個大府邸,直接把完顏烏古魯安排到甘霸家去,完顏烏古魯是甘霸義子,名正言順,烏古魯再帶幾百奴隸來,在甘霸府中當仆役小廝長工。哪怕甘霸不去住,這府邸也要開,給義子住也得開。
從威武萬勝兩軍,挑三千泥腿漢子,吩咐甘霸親自巡視照看著。
還有誰要開府?周侗要開府,安排兩三百泥腿子過去,斷手斷腳的老兵,養著。斷手斷腳的老兵也好用,百戰老卒,在這京城里,一只手照樣砍翻一條街,半條腿的老兵騎上馬,照樣沖殺無當。
如此對待殘疾老兵,這些人必然也感恩戴德甘奇,周侗也不會多想什么。
還有一個人要開府,那就是狄詠,如今狄詠三品大將軍,豈能沒有威嚴?幾百殘疾老兵,狄詠必然也不會拒絕。
再安排幾百殘疾老兵入京來,看守甲仗庫之類的差事安排一下,這些人戰場立功,頤養天年,誰也說不出話來。
聯絡之事交給甘霸,每日酒菜伺候,時不時陪著喝酒犒勞賞賜,眾人本就對甘奇感恩戴德敬重有加,便是更讓他們對甘相公感激不盡,還接他們入京來享福。
甘奇腦中已然出現了全部的計劃,主要就得靠殘疾老兵,不引人矚目,沒人當回事,卻是比一般人更加能打能殺,必然所向披靡。其次是烏古魯,烏古魯本就不是宋人,更是貼心好用。
甘奇想了許久,耶律乙辛還問:“不知甘相公想得一些什么?”
甘奇擺擺手:“我已思慮清楚,此事有妥善之策。”
“那下官就恭喜相公了,大事將成!”耶律乙辛以為甘奇準備動手了,卻不知甘奇還只是有備無患的想法,甘奇心中,自己主動動手是下下策,被逼無奈走投無路才是上上策。
甘奇倒也不多說,只是看了看耶律乙辛,心中在想,若是真如了耶律乙辛所愿,真有要做大事的那一天,做完之后,這耶律乙辛怕是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