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華門外開了個臨時市場,皇帝趙頊還親自登上皇城城樓看了看,主要是為了看看戰利品堆成山的場面。
人山人海的場面看得趙頊心情大好,卻是心中也想起了一些事情。
趙頊看了看李憲,問道:“你說,甘相公回來也有四天了吧,怎么也不見他問一問頭前的事情呢?”
趙頊說的頭前之事,便是說朝廷沒有按照甘奇的意思借貸籌糧之事,致使甘奇與大軍因為缺糧而身陷重圍。
這件事一直縈繞在趙頊心中,之前也以為甘奇回來之后就會立馬興師問罪的,趙頊是心虛,因為這里面多少也有趙頊的原因,因為這事情最終還是趙頊這個皇帝來決定的。
所以頭前趙頊還想著讓富弼背這個鍋退休回家,如此周全了各自的體面,只是富弼明里暗里拒絕背這個鍋。
甘奇回來好幾天了,也不見甘奇問,越是這般,這件事情越是縈繞在趙頊心中,惴惴不安,心想是不是甘相公對他這個皇帝有什么意見了,所以才一直隱而不發。
李憲倒是知道皇帝問的是什么事,便答:“許是甘相公最近太忙了,還來不及問。”
“是啊,有些事情,終歸是要有一個交代的,這般心結一定要解開,如今朝堂上下都指望著甘相,如何也不能讓甘相有何誤會才是。”
趙頊也想得多,就怕甘奇把這種事情憋在心里,怪一個什么皇家無情朝廷無義之類的,那就得不償失了。更還怕天下的百姓也這么想,那就更是個大問題了。
李憲點著頭,答:“陛下不必多慮,甘相一向是坦蕩君子,光明磊落,有什么便會說什么,不會糾結于心。甘相最近定是太忙了,御史臺的事情,戰利品的事情,明天甘霸將軍也帶兵回來了,還得安頓一二,待得這些事情都過去了,甘相公應該就會問起一些事情了。”
趙頊本還在擔憂甘奇不問,不問必然就是心中有芥蒂。
但是甘奇若是問,也是個麻煩事,也不免讓趙頊擔憂,因為問也不知怎么答啊,什么事情都得有個擔責任的。
趙頊身為皇帝,肯定不難擔此責任,否則真就是個皇家無情無義了。讓司馬光來擔責,趙頊有些舍不得,最近司馬光差事辦得挺好,監督各地推行商稅,正要出效果,把司馬光擼了,那真的是暴殄天物。更何況司馬光年紀還不是太大,最近用著順手,還得為國效力許多年。
想來想去,還是那板藍根富弼背鍋最好,年紀又大了,也沒什么大用處,差事也不指望他,還不怎么聽使喚,倚老賣老。想來想去,還是富弼背鍋最是無傷大雅。
趙頊想到這里,搖搖頭,富弼不愿背鍋,也是難事,三朝老臣,總不至于真的讓十幾歲的新皇帝親自下旨吧?
到時候滿朝白發老頭,一堆的三朝元老,是不是都會心有戚戚焉?
仁義仁義,士大夫士大夫…
趙頊忽然有些覺得仁宗皇帝的那一套,好像哪里有些不對勁。怎么感覺讓人束手束腳的?
二十歲不滿的趙頊,想到這里,忽然又不敢多想了,只覺得自己對仁宗皇帝有些不敬,這是不應該的。
此時的甘奇,剛剛忙好了給御史臺點名冊的事情,點的就是哪些官員該訓誡一番罷了,哪些官員該貶謫到哪里去,哪些官員得逮回來以儆效尤,這事司馬光不敢擅自決定,自然還得甘奇來看卷宗點名。
忙完這事,甘奇終于從政事堂出來了,伸著懶腰,打著哈欠,明早甘霸帶兵回來了,還會順手幫甘奇帶一些從大同那邊來的戰利品,到時候還得與三司交接一番。
不過今晚得安排一點事情,都是小事。
甘武,也就是昔日捅殺黑虎幫的甘狗兒,今天晚上得帶一些漢子,腰掛利刃,在富弼家周圍轉悠一下。
僅僅就是轉悠,不殺人。
得把富弼這個老頭再嚇唬一下,這老頭于政治官場之上太老辣,尋常官場傾軋的辦法,解決不了富弼。
所以就得弄一些富弼沒見過的手段,威脅富弼人身安全。
甘奇知道,像富弼這樣的大宋高官,一輩子都不曾擔憂過自己的人身安全。所以就得讓富弼也感受一下這輩子沒有過的感受。
唯有這般,才能讓富弼亂一些手腳。
這才是甘奇要嚇唬富弼的原因所在。
讀書人,有很大一部分,一直自詡自己如何了得,嘴上說起別人來都是道德制高點,罵著武將不效死,罵著文官不清廉。
但是真到得他們自己身上,真遇到了生死,立馬一個個兩股戰戰卑躬屈膝,真有機會發家致富,一個個手段百出想方設法。
許多人吶,罵別人貪生怕死,不是因為自己不怕死,而是覺得別人沒有為他心甘情愿去死。罵別人徇私枉法,不是因為正義無私,而是因為憑什么自己沒有權力去貪贓枉法。
就問問你富弼,怕不怕死?慌不慌亂?急不急?
甘狗兒腰間別著利刃,帶著幾個孔武有力的漢子,就在富弼家宅子外轉悠著。
這事情,自然立馬就傳到了富弼耳中。
書房內坐著的富弼,氣得大罵:“賊子豈敢,賊子豈敢!”
富弼罵是這么罵,但是他知道,甘奇這個賊子,是真的敢!
“主人,怎么辦?要不要小人去把他們趕走?”
“趕走,去趕走。”富弼有些慌了,這不趕走,今夜還怎么睡得著覺?
小廝出門而去,不得片刻,鼻青臉腫而回,口中大呼:“主人,那些賊人好生了得,小人帶十幾人出去趕他們,不想竟然被他們四五個人打得滿地打滾。”
“報官報官,開封府,皇城司,趕緊去報官。這定然是甘奇派的刺客高手,快去報官。”富弼篤定,篤定甘奇真要殺人了。
“小人這就去報官。”
報官又如何?人自然是拿不到的,就算拿到又如何?這大道寬又寬,還不能讓人走路了?走路也要被趕?帶利刃?殺豬剔骨的刀還不能帶了?
富弼坐在家中,已然坐立不安。如今他到處與人說甘奇威脅要殺他,就是為了讓甘奇投鼠忌器,不敢動他。沒想到甘奇越來越急了,甚至那殺手刺客都直接出現在了家門之外。
得想辦法解決甘奇,必須要想辦法把甘奇從高位之上拉下馬來。
怎么證明甘奇在大定府并未身陷重圍?怎么證明甘奇有欺君之罪?司馬光不見他,女婿馮京不幫他。
以往那些平常里對他畢恭畢敬的小官小吏,而今一個個對他避而遠之,都往甘奇身邊攀附而去。
如今的軍中將領,那都是甘奇麾下鐵板一塊,特別是甘奇帶在身邊上陣打仗的,那更都是甘奇親手提攜的陣前驍勇。
富弼腦中轉個不停,辦法,不是沒有。
比如,遼人肯定知道大定府一戰的實情。皇帝剛好又有差事下來,讓他與遼人打聽情況。
這封信,還是得寫一寫,寫給誰富弼倒是心中有數的,昔日他出使遼國,接待他的乃是遼國的翰林學士劉六符,處理重熙年事情談判的時候,也主要是劉六符與富弼接洽。
劉六符是個漢人,后來還拜過遼國相位,而今已然老邁。富弼在遼國斡旋的時候,主要也是靠的劉六符,而且劉六符與富弼在那個時候私交不淺,富弼談判成功,劉六符出力極大。
至于劉六符到底為什么幫富弼出那么大的力氣。這里面的事情,便也無人知曉。
不過真要猜測,不外乎幾種情況,要么就是給了足夠的利益。要么就是劉六符當真有心向宋。真要分析,顯然后一種可能性比不上前一種可能性。
所以富弼與遼國的老臣劉六符之間,關系匪淺。
富弼這封信,自然得寫給劉六符。
至于內容嗎,差事肯定是要問的,不過得變個法子,就問問劉六符遼國新皇什么時候登基,大宋準備派使團前去祝賀。這么一問,就可以了,不論劉六符怎么答,遼皇生死之事十有八九能有個準確的消息。
還得問一問甘奇的事情,大定府一戰,到底是怎么打的,這就是私人之事了,可以問得直白一些。問一問甘奇到底有沒有身陷重圍,是否差點兵敗。
書信寫出來了,送信的人倒也好找,家中有幾個老仆,昔日隨他去過遼國,便該派他們帶些人再跑一趟就是。
富弼還反復叮囑,快去快回,一定不可在路上耽擱。一定要盡快把消息帶回來。
富弼得等著消息向甘奇發難。
只要印證了這個問題的答案,甘奇免不了一個欺君之罪,欺騙天下所有人,只為一己之私,就如此欺騙天下人,為了升官進爵立功受賞,不惜如此沽名釣譽。害得皇帝擔驚受怕,害得天下之人皆是惶恐不安。
難道就是為了朝廷向甘奇的錢莊借錢?難道就是為了回京夸大功勛?
興許甘奇也等著富弼的書信在兩國之間來回。甘奇之前促成此事,本就沒有安好心。
有些事情,甘奇想得更加深遠。
當甘奇聽到富弼已然派人往北去了,甘奇便笑了,富弼老賊,幾十年朝堂沉浮,終于要真正栽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