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京大定府,遼國溝通南北東西之要地,甚至大定府的城池都是契丹人建造的,大定府在河道的沖擊平原之上,遼國歷代皇帝,經常就在這里,因為這里往東西南北最近。
絕大多數時候,遼國皇帝接待大宋的使節,也都在大定府。
大定府在地理環境而言,并非是險要之地,更多的是政治意義上的,與東京開封差不多,開封府也不是地理上的險要之地。
所以甘奇才一定要打破大定府,因為大定府里面,是真正的有錢,契丹人這么多年的積攢下來的底子,很大一部分都在這里。
大勢已去,大廈傾頹,遼國主力直回臨潢卻不會大定,顯然心中也有數,也知道這里會變成前線。
無數保家衛國的契丹人登上了城墻,仗也打了好久,草原各部損失慘重,城池卻還未攻破。
說起來,這仗打到現在,艱難無比,甘奇軍中,糧草已然真的不多了。
許多事情真真假假的,才能逼真。舉國之戰,真靠甘奇自己一個人來支撐,本身就是不太現實的,好在甘奇未雨綢繆之下,昔日攻下燕云的時候就留了一手。
甘奇也到了強弩之末,再不結束這場戰爭,大軍真有斷糧的危機,這些事情,甘奇也不藏著掖著,開戰之前,大會之時,也說出了幾番破釜沉舟的話語。
因為這一場仗,肯定難打。難打的不是破城,而是入城。
也就是說哪怕城墻打破了,進去之后的巷戰肯定也是一場血戰。契丹人,本身就不必任何人懦弱,如今大定府,真的就是契丹人的故土了,是他們繁衍生息之地。
故事里,話本中,戲劇里,都可以把敵人形容成膽小如鼠的懦弱民族,但是現實之中,這世界上沒有哪一個民族是真正懦弱的。
成功者笑話失敗者,無可厚非。但是并不代表失敗者就真的不堪一擊。
攻城開始,一千多發炮彈,今日要打完,全部打完。
甘奇坐在將臺之上,聽著震耳欲聾,指揮調度都是嚴謹非常。
城墻慢慢滿目瘡痍,城門破碎不堪,但是城門里面卻早已被土石之物堵塞起來了。
垛口被砸裂,磚石被砸碎,露出里面的夯土。
夯土慢慢飛揚,城墻慢慢垮塌,成了陡峭的坡道。
草原各部騎兵開始往前,帶著少量的土石,把坡道稍稍填平一些,馬蹄便可不斷躍上城頭。
殺契丹人,對于草原各部而言,那也是深仇大恨,血戰已起。
甘奇開口:“稍后進城,吩咐下去,不要放火,這座城池還得用。”
一旁的狄詠點頭:“大哥放心,只劫財物,必不放火。”
甘奇又道:“稍后巷戰,讓軍將們都小心一點,但有健壯男丁不束手就擒者,皆殺之。”
狄詠也在點頭:“遵命。”
甘奇忽然問了一語:“你說,這些草原之人此戰過后,該如何處置?”
狄詠已然皺眉,慢慢分析:“縱馬歸鄉,來日可能成大患,強行留之,這些草原人必然思鄉心切,又怕各自部族受契丹人報復,十有八九要生出亂事。難辦…”
“是啊,難辦。歸于軍中,必然生亂。放回去,便是后患。”甘奇顯然憂慮的就是這些問題。
“坑殺之…也是不妥,如此殺之,太浪費了。也不顯仁義,平添仇怨,將來若是真要掌控草原,阻力更甚。”狄詠繼續分析。
“處置之法,一來,要穩住這些人的心思,想要穩住這些人的心思,那就得讓他們沒有后顧之憂,不能讓他們一直擔憂契丹人會報復他們的部族。”甘奇慢慢說著,也是自我在分析。
又道:“二來,還得使他們效命在麾下,不能讓他們無所事事,一旦無所事事,必然人心浮動。三來,還要繼續建立威嚴,以威嚴壓服他們的人心。”
“大哥心中可是已然有了定計?”狄詠問道。
甘奇沉默了一會,說道:“如此,戰事完畢之后,把各部皆一分為二,從各部之中分出三萬人,由史洪磊將軍統轄,進駐黑車子室韋的地盤,以防備契丹人西進草原。另外給史洪磊將軍配一萬鐵甲威武軍同去。如此,各部便可心安。”
黑車子室韋的地盤,就在臨潢府西邊的草原上,黑車子室韋也是契丹人同宗的草原部落,更是契丹人在草原上最忠心的部落。讓史洪磊帶著一萬威武軍與三萬草原各部進駐黑車子室韋,就是徹底斷絕契丹人入草原的通道。
“大哥此法極好,可以暫時穩住草原人心,還可以讓大軍在黑車子室韋部就食,節約糧草。那剩下來的草原人該怎么辦呢?”狄詠又問。
“如今草原人大概只有七萬出頭了,剩下的四萬人連同各部首領,你帶著他們往西北去,把剩下的威武軍也帶過去,此去西北,三件事。第一件事是備戰,這毋庸多言。第二件事是征兵,征西北漢子補充威武軍,先把威武軍補滿。待得糧草足夠之時,還可繼續擴充,十萬為準。”
甘奇的心思深遠,說起來,他手中能靈活調用機動的人馬,就只有威武軍,而今威武軍的編制是六萬人,但是大同一戰之后又損失慘重,還得補充兵員,去西北招兵自然是最好的。
糧草夠用的情況下,把威武軍擴充到十萬,這是甘奇的最低要求,十萬能機動的人馬,對于這么大的一個國家來說,并不多。
所以甘奇想方設法也要讓甘霸從京城里調來三十萬石的糧食,其實也還不夠用,又得養兵,還得擴軍,這點糧食是不夠的,還得養馬。
甘奇還要錢來打造更多的軍械,還要錢來賞賜眾多有功的將士,還要一大筆錢來撫恤死傷。
錢,糧。
最最重要的,一定不能食言,不能對麾下軍將士卒食言。以前說過要給的功勛賞賜,那就一定要兌現,以前說過要給的撫恤標準,那也一定要兌現,不能有絲毫的差池。
這支軍隊的戰斗力,一定要保持下去,甘相公在軍中的人心與威望,不能有一點瑕疵。
狄詠一邊點頭,一邊問道:“大哥,你才說了兩件事,還有一件事呢?”
“最后一件事,從河套進草原,開始統計各部戶籍丁口人員,打破部落限制,給草原風旗帳,趁著各部首領都在你麾下,你便把此事開始去做了。”甘奇又要出損招了。
“如何分旗帳?”
“不以部落為編制,以人丁為編制,一萬人口編為一旗,每一旗都得包含許多部落的人,任命貴族為旗帳首領,把草原原有的勢力范圍全部打亂。此事我會寫出一個詳細的章程出來,到時候給你帶去。”
甘奇的損招,一半來自滿清對蒙古的分割之法,一半來自后來中國的省。草原各旗,這是滿清的做法。
把蘇北許多北方人與蘇南許多南方人弄到一個省,這在中國是有利于南北團結,防止分裂。但是這一招用在草原上,那就是為了把部族打散,造成內部的沖突,讓各部難以聚集兵馬,讓頭領們光是安撫部下就能焦頭爛額。
歸根結底,就是利于統治。利于甘奇以后對草原的掌控,利于以后在草原上設立州府城池,城池,才是統治的重心。一步一步來,到時候得在草原到處鑄城,以城池為依托派人往草原大興教育。
教育才是團結統治的唯一基礎。
“大哥,我明白了,就是分而治之下再分而治之。”狄詠明白了個大概。
“對,就是這般。”甘奇點著頭,狄詠當真越來越優秀了。
“大哥如此妙計,必能平定草原各部。”
“不可如此自信,此般計策,必要幾十年之久,過程之中,刀兵不會少,當時時防備。”甘奇頭腦清楚非常。
三四百萬平方公里的草原,二百萬草原人口,必須要有一個長久而又持續的策略,不能真讓草原出個鐵木真。
此時游騎來報:“相公,各部已然入城無數,卻是城內戰局膠著,草原各部損失慘重。”
甘奇點著頭:“狄將軍,領兵入城。”
“末將得令。”狄詠行禮,下將臺上馬,該進城廝殺了,用幾十斤的鐵甲,徹底擊潰契丹人以死報國的決心。
也要再讓草原各部見識一下大宋鐵甲的威勢,打擊一下草原各部的反叛心思。
鐵木真還未出來的年代,甘奇要徹底讓草原臣服。
甘奇從將臺座椅起身,往北遠眺,口中念叨:“也不知完顏女真現在怎么樣了…”
完顏女真也是大敵,朋友的道路已經快到盡頭了,當敵人的日子來了。
史洪磊之后要去草原黑車子室韋,也當帶去嚴令,匹馬不得入大興安嶺,片鐵不得入大興安嶺。
讓契丹繼續在茍延殘喘,其實也還有好處,那就是讓契丹人去與完顏女真繼續死磕。此時的契丹,剩下來的主力,都是百戰之兵,雖然連連敗仗,但是戰力極強。
南邊被大宋占據,西邊進不了草原,契丹人想要獲取更多的物資,就得往北去,去欺負那些生女真熟女真。
“打女真”是契丹人的傳統,這個“打”字,并非單純打仗之意,還有打劫之意,就是欺負,怎么欺負怎么來。女真人之所以想方設法要造反,就是被打得沒辦法了。
如今甘奇這么圍堵契丹人,自然就逼著契丹人繼續把“打女真”的傳統繼續發揚光大,使勁去打。
大定府城,尸橫遍野,滿目瘡痍。
甘奇打馬入城之時,到處都是哭嚎的老弱婦孺,這些人大多身著漢人服飾,看得甘奇有些于心不忍。
他直入皇宮,皇宮之內還有一些妃子宮女之類的人,各處搜刮來的財物,鋪面一地,還在源源不斷送來。
甘奇看著這些忙里忙外的軍漢們,下了一個更加狠心的命令:“城內契丹人,十歲以上的女子,全部歸起來,送到燕京去,到時候在燕京發賣。”
“大哥,那是不是去信汴梁,讓那些大小牙行都北上來買人?”狄詠問著,因為人數可不少,幾萬之多,若是一一發賣太麻煩了,讓牙行來買,省心省力。
“不用,就賣給軍漢,班師之時,威武軍優先,萬勝軍其次,以品相論,定價一貫到十貫不等,直接在各處軍營里賣就是。”
甘奇這個安排,一舉幾得,賞賜下去的錢,又可以收回一部分,還可以給麾下那些軍漢安排老婆傳宗接代。
“得令。”
“吩咐下去,明日開始統計戰功,發放一部分的賞錢與撫恤。”甘奇大手筆,現場激勵,打了勝仗,立馬分錢。
收買人心,甘奇是認真的,更是真心實意的,什么都不如麾下軍心重要。
土地之物,愿意要關外的,現場登記就給,愿意要河套的,登記好以后再發,若是不愿意要這些遠地土地的,折算錢財,現給,只是價格偏低。
大定府內,硝煙還在,搜刮的行動還在繼續,一幕一幕的慘劇也在繼續。
甘奇不看這些,直接出城入軍營休息。
晚間大多數軍將士卒都出城休息,唯有折克行帶著萬余人馬還在城內開始布防,維持秩序,這座城池的守將就是折克行,他將釘在這里,把遼國分割南北。
第二天大早,大軍吃飽喝足,繼續入城搜刮,各處的虞侯文書們也開始忙碌了。
城內處處皆在大喊著“甘相公威武”,因為都知道甘相公要犒賞三軍了。
甘奇沒事也在軍營中巡視幾番,露一露臉,軍漢們若是遇到了他,必然單膝跪地高呼幾聲,要么拜謝甘相公,要么甘相公威武。
甘相公禮賢下士,時不時還下馬攀談幾語,與眾人勉勵一下,拍拍這個軍漢的肩膀,打一打那個軍漢的胸膛。也夸幾句,果真雄壯,端端一條好漢,不錯不錯,頂天立地的男兒。
便也立馬有人大喊:“誓為甘相公效死!”
“愿為甘相公肝腦涂地。”
甘相公身邊,還有一些樞密院文官,也就是甘奇的屬官,比如曾孝寬,他喜歡拿筆記錄戰場上發生的事情,自然也時不時拿起筆記一下甘相公的事跡。
此時這種歡天喜地的場面,豈能不記?
卻是曾孝寬剛剛拿筆,少年劉法就走到了他旁邊,說道:“曾承旨,可不要亂寫太多。多寫寫戰事如何慘烈,軍將士卒如何舍命就是。”
曾孝寬猛然一驚,看了看這位甘相公的親衛都頭,連忙收起了筆。
劉法打馬回到甘奇身邊,稟報:“相公,交代過了。”
甘奇點著頭,繼續視察部隊。
在大定府留得三日,甘相公就準備班師了。
此時的捷報,早已快馬在入東京的路上。此時的甘霸,才帶兵剛剛過得大名府,連河間府都沒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