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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七章 沖陣

  艷陽,汗水,燥熱,還有戰爭。

  甘奇又降下了一桿旗,四萬后備隊,已然上去了三萬,擁擠,堵塞,前擠后推,暴躁的鼓聲永不停歇。

  還有那在高空之中來回激蕩的巨響,如雷擊大地。

  “必不長久!”耶律乙辛的話語越發篤定,念念不忘,期待回響。

  遼人的步卒,刀盾長槍,已然壓了上去,卻也壓不到最前線,進退之間,人山人海,計劃是非常好的計劃,若是按照步驟來,若是一切都在計劃之內,此時這些步卒應該已經沖上了城頭,開始爭奪城墻,開始爭奪階梯,開始爭奪城門,然后打開城門。

  只可惜計劃已然完全變形,再也不能按部就班。

  局勢也開始發生了變化,前線之后,無數的遼軍開始散開陣型,這是人趨利避害的本能,只要陣型散開了,在那不斷轟擊而下的炙熱彈丸下,傷亡就會自然減少。

  前擠后推的局勢戛然而止,宋軍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不斷往前,斜坡之上再也看不到遼軍了,斜坡之下,遼軍也在退后。還是那句話,并非遼軍將士不效死,實在是人力有窮時。

  甘奇激動了,激動得手舞足蹈,好似那賽場上進球的運動員一般,捏緊拳頭不斷對著空氣揮舞。

  開炮,繼續開炮,雖然每次射出的不過是一百個彈丸,卻是真正決定勝負的時候了。

  遼后軍高臺之上,耶律洪基不再踱步,連連閉眼搖頭,指甲深深陷入手掌之中,氣勢,氣勢,氣勢正在頹敗,氣勢要頹了…

  這是視線里最直觀的感受,遼軍皆在奮死,皆在死戰,殺傷的宋軍一排一排,也一排一排被宋軍殺傷。

  但是氣勢真的在頹。

  “有何補救之策,速速想來!”耶律洪基大喊。

  耶律仁先急得團團轉,開口說道:“陛下,要不…要不把草原各部也壓上去吧!”

  耶律乙辛連忙阻止:“不可,萬萬不可。”

  耶律洪基立馬喝問:“為何不可?”

  “陛下,此般情況,若是勝利之勢,解脫草原人上陣可行,但如今是僵持之勢,解脫草原人必然后患無窮。”耶律乙辛的話語是有道理了,他對人心的理解深刻無比。

  “為何?”耶律洪基再問。

  “陛下,若是一往無前之勢,草原人上陣,必然心有忌憚,膽敢反叛者不會太多。但若是此時僵持局面,草原人見得我大遼難以取勝,反叛者必眾。”耶律乙辛解釋著。

  道理很簡單,若是那些草原人看到遼人勝利在望,自然大多數不敢反叛,因為他們也怕遼人勝利之后轉過頭來就入了草原,把一個個部落屠戮一空。

  但是如果草原人看到如今之局,耶律乙辛雖然說是僵持之局,卻是誰都能看出來遼軍已然黔驢技窮了,正是頹勢,這種局面之下,那些對遼人恨之入骨的草原人后顧之憂大減,到時候必然會大批量臨陣倒戈。

  “還有計策嗎?”耶律洪基聽進去了耶律乙辛的話語,唯有再問。

  “陛下,還有一計。”耶律乙辛答道。

  “快說,這個時候還賣什么關子?”ωωω.九九九xs

  “陛下,前兩陣騎兵加上步卒皆上去了,此時還有最后一陣騎兵,三萬左右,這坡道十有八九是上不去了,不若臨時變陣,聲東擊西,帶著長梯繞過城池,強攻南邊城墻。宋人所有主力皆在這斜坡之處,必然首尾難顧。若是南邊城墻可破,大同也可破之。”

  耶律乙辛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臨時讓騎兵帶上長梯去爬另外一面城墻,這是在賭了,賭宋軍南城守備空虛。

  “陛下,這三萬騎兵可是用來沖城的,只等城門一開,一擁而入,徹底打敗宋人。若是臨時調派往南邊,萬一這邊又沖上城頭了,需要沖城之時無人可用了,后繼乏力,豈不白白浪費了戰機?”耶律仁先還對原先的計劃抱有幻想。

  “陛下,這城墻是上不去了!”耶律乙辛此時極為冷靜,那“必不長久”的念想已然破滅,唯有再搏一次。

  “乙辛,你這是孤注一擲!”顯然耶律仁先較耶律乙辛更為保守。

  “事已至此,不孤注一擲,還能如何?難道鳴金收兵?一旦鳴金,宋軍必然蜂擁而出,尾隨掩殺,士氣如虹,我軍還如何穩住陣腳?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耶律乙辛說著,這也是一個合格的將軍最基本的常識。

  冒進輕退,皆必敗。這其中還是一個組織的問題,人只有系統組織在一起,才會爆發出巨大的能量,一旦組織松散了,便再也沒有了還手之力。退兵,就是組織松散的過程,幾萬人馬,就會變成幾萬個體。

  往前沖鋒的時候,每一個個體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該干什么,目標在哪里。

  往后退的時候,一旦遭遇掩殺,每一個個體都會進退失據,不知道自己該干嘛,就會亂作一團,必敗無疑。

  皇帝耶律洪基,此時猶豫了片刻,立馬下定決心:“攻南城,攻南城。”

  一隊令兵立馬飛奔往各處,帶去皇帝陛下的命令。

  三萬騎兵,下馬無數,開始去搬長梯,無數騎兵已然邁開馬蹄,開始轉場。

  大同城樓之上,立馬有人大喊:“相公,遼人最后的兵馬出擊了,繞城狂奔,必是要攻他處。”

  甘奇在幾個射擊口來回奔跑,把遼軍動向看在眼中,這是要往南城去,南城。

  甘奇心中復雜不已,一來是對南城的擔憂,那里有一萬守軍,皆是萬勝軍,撐不撐得住已經瘋狂的遼人那最瘋狂的進攻?

  一方面甘奇又有些激動,遼人后軍已然空虛,這是做決定的時候了。

  甘奇心中的擔憂著急無數,但是決斷也相當快:“下青旗,讓狄詠出城,直擊遼人后陣!”

  “下黑旗,讓史洪磊也出城,襲擊遼軍側翼。”

  “下藍旗,讓最后一萬后備軍也壓上去,上城墻,下坡道。”

  賭了!

  遼人賭了,甘奇也賭了,雙方所有賭注皆在賭桌之上。

  就看老天了。

  賭的是三萬遼人再短時間內攻不破南城。

  賭的是狄詠會以最快的速度插上,直奔中軍,把遼國皇帝趕出將臺。

  賭的是炮擊之下,史洪磊側翼而去,遼軍陣腳會真正亂起來。

  甘奇下完這些命令,渾身的精氣神一松,人已顯出疲態。所有的命令都下完了,暫時再也沒有命令可以下的,就算還想要下命令也下不了了,預案已經完結,再想臨陣指揮如此大軍,已然不可能。甘奇還能真正指揮得了的,就是身邊這些令兵與幾百號親衛營。

  這場守城戰,作為主帥的甘奇,使命已然完成。

  西城,兩萬騎兵,忽然全部身形一震。

  “狄將軍,甘相公的命令來了,甘相公的命令下來了。”

  狄詠哪里還有回復的時間,只有一句:“開城門,開城門,走,快,沖出去!”

  東城,也是一樣,城門瞬間大開,兩萬鐵甲騎兵,蜂擁而出,馬蹄躁動而起,塵土立馬彌漫半空。

  東西兩城,騎兵剛一擁出去,城門立馬關閉,許多士卒抬來無數重物堵塞在城門之后。也預示著這些騎兵出城之后,不論勝敗,此戰之內,再也沒有了再入城的機會。

  耶律乙辛只以看到東西兩邊的些許塵土,便是大呼:“陛下,不好,宋軍騎兵出城了,必是往將臺而來。”

  “宋人還敢出城?快,下令,下令與之野戰”野戰,遼人有優勢,這是耶律洪基下意識的想法。

  “陛下,命哪一部與之野戰?”耶律仁先問道。

  唯有耶律乙辛眉頭大皺,這個時候,還下得了什么命令?還怎么下命令?就算下了命令,如何及時調整大量騎兵的陣型?哪里還有余地讓大量的騎兵再起沖鋒?

  “命令前面坡道之下的騎兵集結野戰。”耶律洪基有些失度了。

  “陛下,不可。豈能退兵?一旦退兵,萬事皆休。”耶律乙辛還保持著基本素養,前方騎兵依舊深陷亂戰,退回來集結列陣?這不是做傻事嗎?

  耶律洪基穩了穩心神,問道:“如何應對,如何應對?”

  “陛下,為今之計,咱們全體向前,與大軍匯合,讓宋軍尋不到陛下,唯有入陣亂戰。只要南城一破,便是大勝。”耶律乙辛這個決定,當真高明。卻也大膽,這就是讓皇帝與一眾文武群臣皆入戰場。

  戰場之地,亂戰一起,這些文武群臣不知要死傷多少。遼國,一向是皇帝在哪里,朝廷就在哪里,朝廷中央的文武群臣就在哪里。

  但是也只有這個辦法最好了,至少拼命保證皇帝不死,人心不亂。

  若是不這般,那就只有讓皇帝與文武群臣打馬快走了,這是一定不能發生的。

  耶律乙辛這個應對之策,耶律仁先一點都沒有反駁,退是一定不能退的,只能進。進還會帶來好處,皇帝親自上陣,多少也能激勵士氣。

  所以耶律仁先也立馬說道:“陛下,乙辛說得對,咱們都該向前,入陣中去。”

  耶律洪基回頭看了看耶律乙辛,又看了看耶律仁先,要說他心里沒有一點想法是不可能的,但是眼前他兩個最信任的人都如此說了,他也無可奈何,一咬牙:“牽馬來。”

  耶律乙辛連忙親自去牽馬,他自己也翻身上馬,還回頭大喊:“把軍中的鼓與啰還有號角都帶上,一邊往前一邊擊鼓,走。”

  東西兩面,煙塵已然大作,馬蹄也震天在響。若是耶律乙辛反應稍微慢一點,沒有想到這些出城的是騎兵,沒有預想到這些騎兵會直插將臺而來。

  耶律洪基此時小命必然不保,也不知當初放過耶律乙辛的甘奇,此時會不會有些后悔。

  卻是此時,城樓上看見皇帝華蓋正在移動的甘奇,立馬也明白了遼人的舉動,忽然就見得甘奇飛奔往城樓而下,直奔東邊的火炮而去。

  五十門火炮正在奮力射擊,金甲甘奇已來,口中大喊:“墊起來,把炮墊起來,把炮口抬高。打那華蓋,那金黃色的大傘,那里,許多人簇擁在一起的那里…”

  “相公,怕是打不到啊,還遠呢,要不等他們近一點?”

  “多裝藥,多裝藥,就打那里!”甘奇不管不顧,就是大喊。

  “相公,沈主事說裝藥太多會炸膛的!”

  “炸膛也打,裝藥。裝!”甘奇咬牙切齒,管得那么多。

  抬高炮口,就會讓火炮的拋物線增高,就會增大射程,多裝藥,自然也是增加射程。抬高炮口的辦法也簡單,那就是把炮架前面墊高。ωωω.999xs.co\m\

  軍漢們拿來扁擔繩索,先要把炮連同炮架抬起來,再往炮架前面塞入平的石頭。

  軍漢們七手八腳忙碌不已,接著裝藥,按照甘相公的命令,裝藥,多裝,炸膛也要多裝。

  “點火,點火,點火了躲起來。”甘奇喊著。

  轟鳴大作,甘霸早已抬著大木盾站在甘奇面前。

  遠方泥土飛揚,也看得到無數遼人七零八落。華蓋依舊,簇擁依舊。

  “不準,調整炮口方位,瞄準咯,再裝藥。”沒有炸膛,顯然沒有人知道這大炮裝多少藥會炸膛,甚至連制造他們的沈括也還沒有做過這個試驗。

  炸膛也打,甘奇此時的冷血無情,皆顯露無疑,城頭就這么大,再如何躲,炸膛之時必然也會死傷慘重。

  “那是遼國皇帝,動作快一點,裝藥,打。”甘奇不斷大喊,就這一句遼國皇帝,就足夠無數軍漢視死如歸了。

  轟隆隆。

  “華蓋還沒有倒,接著打。”這個時代的火炮,準頭實在太差,哪怕瞄準得差不離,每一發炮彈的落點也是玄學幾率,唯有不斷去打。

  接著打,華蓋身邊簇擁的人早已被砸得到處躲避,卻是那華蓋還沒有倒。

  華蓋,顯然不能倒,它不是皇帝,但是它代表了皇帝。如果所有遼人的視線之中看不到華蓋了,證明皇帝沒了,不是跑了就是死了。

  所以華蓋一定不能倒。華蓋入陣,皇帝身先士卒而來,是士氣。華蓋若倒,后果不堪設想。

  皇帝耶律洪基,早已不在華蓋之下,他被一眾盾牌簇擁著,口中還在念叨:“這世間到底是何物,可以擊得這么遠?”

  誰也沒有想到,這世間怎么可能有這種東西?可以打這么遠?弩炮,二三百步,已然是了不得的遠了,強弩一二百步,已然威力巨大,可透鐵甲。火箭,反倒只有幾十步。

  火藥這個東西,并非只有宋人有,遼人照樣也有,燕云的人也會放炮仗。炮,遼人不僅見過,也有。

  到底是什么東西,能打這么遠?

  狄詠從西城繞過來了,只是他有些茫然,因為他的目標沒有了。

  “狄將軍,這是怎么回事?敵人…”

  狄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連忙從馬鐙上站起,到處去看。

  “狄將軍,那邊,你看,那里,遼人的皇帝在那里。”

  “狄將軍,咱們時不時沖陣啊?”

  計劃趕不上變化,命令也無效了,也不可能再有命令來了,一切都在臨場決斷。

  “沖陣,史將軍從東邊沖,咱們從西邊沖。把敵人大陣攪亂了!”狄詠的決斷,是無奈的。命令不會再有了,城池也回不去了,帶著兩萬鐵騎而出,唯有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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