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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四章 帝王心術,快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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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已至此,耶律乙辛這個敗軍之帥,唯有皺著眉頭親自走到第一線去,身邊都是他的南樞密院舊部,一萬多人。

  還是得把頭顱別在褲腰帶上來一次,來了這一次之后,耶律乙辛才能真正把之前敗戰的罪過的揭過去。

  高聳的云梯車停在一旁,前面馬拉,后面人推,左右還有繩索連接在云梯車頂端,許多士卒拉著左右的繩索,便是為了保持云梯車不會在行進的過程中搖晃倒落。這都是技術,都是細節。

  大床弩,一列一列排好,碩大的羽箭如長槍一般。

  投石機得往前推一推,投石機的射程不遠,但是力大,百十斤的石塊,大概能拋出去幾十步遠。

  甘奇與狄青站在城頭之上,皺著眉頭,狄詠面色也凝重起來。

  甘奇打了許多仗了,不過真要論起來,今日才是甘奇人生中真正的一場王者對王者的直接對壘。

  遼人發瘋了。

  鼓聲一起,遼人喊殺之聲,已然震破天際。

  視線中的羽箭,好似遠方密密麻麻的黑點,猶如空中成群的蚊子一般嗡嗡而來,然后黑點越來越大,隱天蔽日。

  城頭上的士卒們早已躲到城下了,唯有少部分人躲在垛口之后。

  云梯車動起來,吱吱呀呀,投石機也是這般的聲響。

  老狄青讓甘奇也下城去,甘奇卻還是陪著老狄青一起躲在了垛口之后,反倒是狄詠被甘奇幾番呵斥下了城。

  甘奇依舊一身金甲,背靠著城垛坐下,看著羽箭釘在城道磚石之上,碎石飛濺,打得人臉生疼,若是床弩的羽箭,卻能直接釘入磚石之中,箭尾搖晃不止。

  就看著場面,就有些嚇人,讓甘奇不自覺會去想,若是這巨大的箭矢插在了自己身上,自己會是一個怎么樣的慘狀?

  人最喜歡胡思亂想,這不是人能自己控制得住的。

  喊殺沖鋒的聲音在身后傳來,還有那云梯車與投石機吱吱呀呀的聲音。

  箭雨連續好幾輪之后,慢慢停了。

  投石機卻開始發作了,幾十斤的石塊,聽起來很重,其實體積并不大,臉盤大小而已。

  但就是這臉盆大小的石塊,砸在城垛之上,帶來的破壞力極大,城垛每挨一下,便會如切豆腐一般被砸掉一塊。

  甘奇帶著鐵盔,低著頭,口中默念:“如來佛,觀世音,玉帝哥哥,太上老君,保佑保佑!”

  甘奇大概是為了消解心中的恐懼,所以又自娛自樂喃喃自語:“老子是位面之子,打不中打不中!”

  投石機這玩意,準頭是不太行,大多數石塊都砸在了城墻之上,砸得磚土橫飛,咚咚作響。也有一些砸過了,直接投到城內去了。

  但是甘奇就是個倒霉催的,偏偏他躲的這個城垛就挨了一下,一聲炸響,城垛飛出去一大塊,砸在城道之上,碎裂而開,嚇得甘奇連忙斜著往地上一躺。

  好死不死,還是有一塊碎磚砸在了甘奇的腦袋上,鐵盔“噹”的一聲,甘奇就好像進入的另外一個世界。

  嗡嗡嗡嗡…

  懵了,世界都變慢了,伸手抹一抹臉,有血,耳朵里除了嗡嗡聲,什么也聽不到。ωωω.999xs.co\m\

  狄青就在一旁,開口大喊:“道堅,你沒事吧?”

  甘奇聽不見狄青說什么,只是愣愣搖頭,開口說了一句:“我應該沒事。”

  狄青貓著腰過來把甘奇的鐵盔取了下來,在甘奇的頭上摸了幾番,笑道:“沒事沒事,就破了皮,骨頭是好的。”

  甘奇依舊愣愣說道:“我沒事。”

  城下的鼓聲也響起來了,敵人的云梯車與長梯開始搭在了城頭,守城的宋軍全部站了起來,檑木滾石就是招呼。

  無數上城的士卒,張弓就射,連瞄準都不需要,城下皆是人,不斷射就是了。

  甘奇還傻乎乎坐在地上,時不時摸了一下自己的頭,也沒有感覺到痛,時不時看看左右,也聽不見人說話,耳邊依舊嗡嗡不止。

  這一身金甲,還真不是那么好穿的,每每想要所有人都看到甘相公的這一身金甲,好是好,作用也大,這一身金甲早已在士卒心中留下的不可磨滅的痕跡,誰都知道自己是在為甘相公賣命,誰都覺得甘相公在,一切都不在話下。

  誰都知道只要聽甘相公的,準保沒錯。

  但是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

  這回甘奇是真給砸迷糊了,砸成了腦震蕩,若不是有一個好鐵盔,怕是命都沒了。

  這回甘奇傻乎乎了,所有人都在奮力殺敵,只有他迷迷糊糊愣著看來看去。

  幾個士卒聽得狄青的吩咐,上來扶甘奇,想把甘奇扶下城頭去。

  但是甘奇愣愣之間,還左右掙脫了幾下,不肯下去。

  誰也無法,狄青在旁邊喊些什么,甘奇也聽不見。

  甘奇的腦子里大概是空白一片,久久回不過神來,掙脫的動作也是下意識的。

  云梯車推上來了,無數的遼軍從云梯車蜂擁而上。

  守城士卒們連忙把煮得滾燙的油脂澆了上去,點火就燒,大火熊熊。為什么要把油脂先煮滾燙呢?因為這個時代用的火油,一般而言都是動植物油,并不是真的一點就著的。唯有煮滾燙之后再點,才能達到這個效果。

  許久之后,甘奇才慢慢回過神來,把鐵盔戴好,轉身站了起來。

  一個一個的遼人從高空跌落而下,摔得四仰八叉,骨骼碎裂。

  二三十具云梯車,許多都燃起了熊熊大火,卻也有一些并沒有被點燃,無數遼人如上樓梯一般輕松就到得城墻之上,與城墻上的士卒戰成一團。

  遼人是真的瘋了。

  視野不遠就是督戰隊,督戰隊打馬逡巡左右,手中提著大刀,口中不斷呼喊,但凡有敢退者,必然一刀斬于馬下。

  甚至那些督戰之人,還會把士卒不斷往前驅趕,腳步慢了都會被刀背狠狠砸在身上。

  狄詠再次上來了,哪里有缺口,他就往哪里去,勇猛無比。

  鏖戰,熬戰…

  沒有什么軍令了,唯有鼓聲持續不斷。

  每個人都是猙獰的面孔,每個人都是通紅的眼神,人殺人,終究是最殘忍的事情。

  老天就是如此,人既然成為了萬物之靈,便也只有讓人自己殺人了。

  遠方高高的將臺之上,皇帝耶律洪基親自落座觀戰,一言不發,十幾天過去了,依舊還是這個場面。

  有人上去了,又被打下來了,有人又上去了,又被趕下來了。

  云梯車又被燒了,工匠的進度一催再催。

  一部又要拼光了…

  如此而已。

  有些麻木。

  耶律洪基也豁出去了,轉頭看了看,輕輕一抬手。

  第二梯隊,所有的士卒,一個個牙關緊咬,身形不自覺顫抖著,前方的慘烈,他們都看在眼里,也明白接下來就該自己上去了。

  待得看到將臺之上的皇帝陛下一抬手,所有人都渾身一震,大氣狂喘,不斷吞咽著口水,敢于不敢的,沒有什么意義。

  傳令的人來了,騎馬左右大喊。

  督戰隊也來了,站在了第二梯隊身后。

  頭前的軍將們大聲呼喊著,似乎是在為自己打氣,也是在為身后的部下打氣。

  然后軍將們開始往前邁步,所有士卒也跟著往前邁步。

  許久之后,耶律乙辛回來了,身上還插著幾支羽箭,鐵盔夾在腋下,半白的頭發散落在頭上。

  耶律乙辛跪在耶律洪基面前,算是復命。一萬多人上去,退下來的只有四五千了,傷亡三分之二。

  當然,城頭之上也一樣傷亡慘重,死的活的,城墻內壁之下,一大堆,橫七豎八。醫官們上前一個一個翻著,活的抬去救,死的先不管。

  耶律乙辛身上插著的羽箭,其實堪堪透甲,雖然也渾身一片鮮血,卻并不致命,多是皮肉傷。他大概是故意不把羽箭拔下來,如此讓自己顯得更加忠誠勇猛。

  耶律洪基看著他,并不出言。

  耶律乙辛也就只能在面前跪著,好似再等發落。

  大戰依舊在打。

  許久之后,看到耶律乙辛的血都流到了地上,耶律洪基才開口:“朕這里有一封信,大早收到的,你要不要看看?”

  耶律乙辛雙手作承接狀,便有人把這封信放在了耶律乙辛的手上。

  打開信一看,甘奇寫來的,大早上就派人送來了,許多人都看過信件了,耶律乙辛卻才剛剛看到。

  信很長,不過內容很簡單。

  大宋要與大遼再修百世之好,甚至愿意再給歲幣,美其名曰彌補大遼是損失,還愿意賣兵器給大遼,幫助大遼平復草原之亂,也幫助大遼平復北方野人的襲擾。

  內容之中,回憶往昔,又論未來,說一說天下,說一說百姓…

  耶律乙辛讀完,說道:“陛下,宋人是得了便宜就賣起了乖。燕云不收,豈能收兵?”

  耶律洪基笑了笑:“哼哼…宋人倒是誠意十足啊,把你抓了,又把你放了回來…”

  這話說得耶律乙辛尷尬不已,立馬答道:“陛下,臣已然丟人現眼,便也無顏再見他人,待得臣休息片刻,立馬再上陣而去,便讓臣就這么無聲無息死在這里吧。”

  這份忠誠,耶律洪基當真看在眼里,左右之人都看在眼里。

  耶律洪基擺擺手:“先去卸甲把傷口包扎一下吧,別還沒有沖到城頭就死了。”

  “謝陛下隆恩。”耶律乙辛起身而下,去包扎傷口。

  一旁的太子耶律浚立馬開口說道:“父皇,這廝死不足惜!”

  耶律洪基眉頭一挑,立馬轉頭罵道:“放肆,你身為太子,豈能如此說話?”

  “父皇…”耶律浚自然是巴不得耶律乙辛趕緊死的。

  “帝王心術,御下之道,豈能這般信口亂言?耶律乙辛,為何死不足惜?”耶律洪基有些生氣,大概是對這個兒子有些不滿意。

  耶律浚管不住這張嘴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上一次在燕京城,就直接把誰要反的事情說出了口,這回又說當朝樞密使死不足惜,這完全不是一個未來的皇帝該有的樣子。

  “父皇,十幾萬大軍敗在大同,他自己都被敵人擒住了,如此之人,難道…”

  “住口,耶律乙辛乃是忠貞之輩,隨朕起與卑,便是在灤河行宮,他也從未有過一點二心,今日又如此舍命去搏。這般的人,為何死不足惜?”耶律洪基似乎是在教育兒子,身為皇帝,臣子最重要的不是其他,只有一個字,忠!

  人心最難測,特別是契丹遼國這種國家,太多宮廷之亂,太多造反之事,忠誠就更顯得尤為重要了。

  “那他,畢竟在大同葬送了十幾萬大軍啊,宋人能放他回來,想來其中也不是那么簡單…”耶律浚還要反駁,太過年少,實在談不上什么城府,耶律浚這一輩子,大概是斗不過耶律乙辛了。

  “乃蠻與達密里等部臨陣倒戈,情有可原,身為皇家之人,必要心胸寬廣。”耶律洪基如此一語,頓了頓,又道:“哪怕心中有什么想法,也當藏在心中,切不能輕易示人,為人當有城府,你明白嗎?”

  “兒臣明白了…”耶律浚見得自己父親如此生氣,唯有如此一語,但是他心中也還有另外的想法,他總覺得耶律乙辛之所以能宋人放回來,一定是他與宋人達成了什么交易,耶律乙辛必然有叛國之舉,否則宋人憑什么放他回來?

  耶律浚越想越覺得自己是想得對,只是父皇面前,他苦于沒有證據。

  仗依舊在打,耶律浚是心思不在,他苦苦思索,思索著怎么能弄到耶律乙辛叛國罪證。

  想來想去,他想到了一個辦法,先與皇帝告退,轉身下臺,左右呼來一幫親信,便去尋耶律乙辛。

  耶律浚心中所想,如耶律乙辛這般貪生怕死賣國求榮之輩,定然受不住嚴刑拷打,不僅要把耶律乙辛拿來嚴刑拷打一番,還得把與耶律乙辛一起回來的那一隊護衛都拿來嚴刑拷打一番。

  耶律浚想到了,立馬就去干,便是想不得多久,就把罪證呈上,在耶律浚看來,耶律乙辛太會演戲了,如此好的機會,若是不能把耶律乙辛置于死地,往后更是一個大麻煩。

  對于耶律浚來說,這大遼朝廷,誰官大,誰就是麻煩,誰掌握了權柄,誰就是麻煩。

  這一點在大遼而言,便是鐵律。一旦哪天耶律洪基死了,耶律浚能不能坐上龍椅,就得看這些權柄能不能掌握在耶律浚的手中,特別是兵馬。否則一旦掌兵之人起了反心,耶律浚立馬就死無葬身之地。

  這些,大概是太子耶律浚的母親蕭皇后教的,更是耶律浚自己看到的。

  最好,耶律浚自己掌兵。但是這個小太子卻未深想,一旦他掌兵了,他爹還睡得著嗎?

  西夏李元昊不就是這么死的嗎?大唐李世民不就是這么上位的嗎?

  耶律浚百般努力,不過就是為了在軍中爭得一席之地,爭得一定的號召力。

  太陽終于慢慢落下,鳴金的聲音也響起,一天的鏖戰再次結束。

  雙方皆是損失慘重。

  甘奇也早已回過神來,只是耳朵依舊不那么好用,還得一些時日才能恢復如初。

  這無聊而又殘酷的鏖戰,還得繼續。

  只是甘奇覺得,快了,快結束了。

  滿頭紗布的甘奇,已經迫不及待要回汴梁去過那聲色犬馬、歌舞升平的自在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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