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的奏折,遞上去了。
趙禎在看,看了許久,又在嘆氣。
嘆完氣,趙禎左右看了看,身邊還是伺候的小太監李憲,開口問了一句:“你說,這個三司衙門的王安石為何忽然上了一封如此的奏折?”
“啊?陛下,奴婢…”李憲是一愣一愣的,他哪里知道王安石上了什么奏折,奏折這種東西,也不是他能看的。
這個小太監,以后會是一個人物,如今,僅僅就是一個機靈的小太監而已。
趙禎似乎也不是真要問小太監的意見,自問自答起來:“唉…甘奇啊甘奇,也算得上是用心良苦,事情做得是滴水不漏,年少老成不過如此了。”
這回李憲以為自己聽懂了,接了一語:“陛下,可是那甘道堅又惹陛下生氣了?奴婢替陛下罵他,狠狠的罵!”
趙禎苦笑了一下,又道:“他罵了朕,然后又借他人之手給朕一個臺階下,你說這臺階,下是不下呢?”
義憤填膺的李憲立馬答道:“陛下是九五之尊,哪里需要他甘奇的什么臺階…這廝以為自己是誰呢?”
趙禎看了看李憲,說道:“你啊,也就是個當奴婢的命,甘奇,了不得啊,而且還如此年輕,往后更是不可限量,國之棟梁也不為過。”
怎么回事?昨天還在罵呢?怎么今天又夸起來了?這也變得太快了,讓小太監李憲完全跟不上節奏,只能連忙賠笑一語:“陛下說得是,奴婢這輩子,也就只會伺候陛下這點用處了。”
“能把人伺候好,也是不易。”仁宗是一個真的把太監當人看的皇帝,夸獎一語,然后又道:“你把這封奏折送到韓相手中去,照此辦理吧,這律例是該改一改了,赦囚本是好事,不能辦成壞事,當辦得更好,甘奇這一封…王安石這一封奏折,來得正是時候。圣人有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罷了,就如此吧。”
李憲也不懂皇帝說些啥,畢恭畢敬接過奏折,出門辦差。
變法之事,朝廷并不會到處宣傳,只會寫成邸報與公文,發往全國各地的衙門,第一個知道這件事情的,便是各地方衙門的官員。然后再由各地官員公示出來。近的地方,也要幾天,遠的地方,兩三個月。
這幾天之內,汴梁城里依舊爭議不斷。
甘奇,在城內住了一日,又回到城外,之所以住了一日就回去,是因為包拯派人來請了。
難得清閑的包拯,這回是真的當了一個盡職盡責的老師。
再上課,包拯與甘奇也詳細討論一番。對于甘奇刑過不避大夫的言論,包拯是很接受的,不論是誰,犯罪就該懲罰,這一點上,包拯是一個死板的人。
但是關于赦囚之事,包拯是有意見的,意見不在于甘奇的言論,而是在于甘奇不該說皇帝以小仁負大義。
天地君親師,三綱五常,這是包拯這種人的信仰,君,就該尊重。這一點上,哪怕是噴過皇帝無數次的包拯,也覺得甘奇過激了。
天地君親師,這是中國人的傳統,哪怕是后世,依舊是這個傳統。只是進步了一點,變成了天地國親師。中國人對于“天地”這個概念,從來不是說的神明上帝,天地是一種對萬事萬物理解的理念。可以解釋成真理,可以解釋成對整個宇宙與世界的敬畏感,可以解釋成對自然萬物的尊重,甚至現代還可以延伸為對科學的追求…等等,這才是中國人對天地的概念。
所以說天地君親師,永遠都不是過時的理念。而是應該一直保持的美德。
當然,也有人不這么想,那這不是傳統的錯,而是那個不這么想的人的問題。
包拯喋喋不休之后,其實甘奇也懂得,包拯對于甘奇說出來的道理還是認同的。
繼續讀書,會考馬上就到,七八天之后的事情。
甘奇悶頭讀書,開封府外貼出了一個告示,這個告示,再一次一石激起千層浪。朝廷變法了,赦囚之事變了。
所以,甘奇贏了!
無數人喜出望外,奔走相告。
太學里一片沸騰,孔子祥與馮子魚等人,從太學飛奔而出,這么好的消息,定要第一時間告訴城外的甘奇。
在京華時報編輯部做事的蔡確,速度更快,收到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蔡確就扔在了筆,奪門而出,激動得無以復加。
李定如今負責書院的事情,大多時候在書院里忙碌著一些大小事,然后,書院就炸開了鍋。
包拯給甘奇上課的溫泉酒店雅苑門前,無數人聚集而來,卻不敢進去沖撞,因為里面是包拯。
所有人是越聚越多,就是沒有人進去打擾,都在外面焦急等候。
甘奇從窗戶看到了外面的場景,心中有感,微微笑了一下。
包拯也就發現了外面的事情,問道:“忽然來得這么多人,為何事啊?”
甘奇自信一語:“先生,想來是陛下聽了我的建議。”
包拯板著臉說道:“當真?”
甘奇把頭探出窗戶,喊了一聲:“持正,進來說話。”
激動的蔡確,飛奔進來,恭恭敬敬給包拯行禮之后,方才開口:“先生,變法了,開封府出了告示,赦囚之事,出了明確的規定,規定之中,何人可赦,何人不可赦,一清二楚。”
包拯的臉微微輕松了一點,卻道:“陛下之仁義,從來不是小仁小義,乃是胸懷天下之大仁大義。”
包拯在夸老皇帝趙禎。
甘奇倒也覺得包拯夸得對,連連點頭:“陛下當真大仁大義。”
說完,甘奇又轉頭與蔡確說道:“持正,你速速回編輯部去,寫一篇文章評價變法之事,陛下如此大仁大義,一定要好好寫。”
這是干嘛?自然是要把仁宗皇帝拿來吹一通,把仁宗皇帝吹開心一點。打了一巴掌,總要給一個甜棗。對上對下,這個套路都可以用。
“學生這就去寫。”蔡確作揖,飛奔而出。
封神之戰,甘奇勝利了,甘奇正式走進了清流名士的行列,正式在真正的文人圈里奠定了學術地位,正式走上了成為一代大儒的快車道。
卻是這汴梁城內,不知有多少人面紅耳赤,也不知有多少人尷尬不已。
甚至還有人心中氣憤非常,都不知道怎么發泄。比如程頤,他如何能想到是這么一個結果?
皇帝豈能認同甘奇說的那些歪理邪說?皇帝豈能不懲治甘奇這個大逆不道之輩?
程頤起初聽人說變法之事,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直到他親自走到開封府外,親自讀完告示之后,程頤才相信此事當真。
開封府外的程頤,站在告示面前,大氣粗喘,手都在顫抖。一場文斗,竟然成了別人嫁衣,自己反倒成了一個故事里的反面角色了。這如何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