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奇走到頭前,許多人都聽到了胡瑗的話語,一雙雙眼睛看向甘奇,不知甘奇要說什么正事。
“感謝諸位今夜賞光,能來參加這個中秋詩會。”甘奇左右致意。
“甘先生說的哪里話,甘先生親筆帖子,乃是我等的榮幸,豈能不來?”
“甘先生客氣了。”
“道堅兄不必如此啊,都是同窗,豈能不來捧個場?”
甘奇笑瞇瞇拱著手,然后面色慢慢沉下來,說道:“我等中秋佳節在此歡聚,本是開心之事,但是我卻偏偏總是想起城外,今日進城之時,城門樓擁擠著無數從原武來的災民,一個個慘不忍睹,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同是中秋團圓夜,也不知有多少人妻離子散。今夜,宴是好宴,菜也是好菜,酒更是好酒,卻是不免中想起杜甫一句詩,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平常倒也不覺得,卻是今日想起這句詩,不免讓人面紅耳赤,心中難安,有人在城外凄慘如斯,我等卻在這樊樓里酒肉歡笑。有心何安,唉…”
甘奇一番話語,剛才還是滿場的歡笑,氣氛立馬就變成了唉聲嘆氣,有人是聽得甘奇之言有感,似乎也有慚愧,有人是裝也要裝作一副憂國憂民。讀書人憂國憂民,這是政治正確,無論如何也要做出來的姿態。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甘先生一語,說得學生無地自容啊。”
“慚愧慚愧啊…”
滿場議論嗡嗡而起。
甘奇也并不急著說話,反倒是胡瑗極為配合,開口說道:“道堅心懷天下黎民蒼生,不愧圣人教誨啊,來日為官,當是一個好官,朝廷棟梁之才。”
胡瑗話語一出,甘奇接道:“胡先生,學生憂國憂民又能如何?卻也不能讓城外那些災民有一口飽腹之食,更不能讓他們有一件裹體之衣。空談而言,空談而已,今日這酒,學生也吃了,這肉,學生也吃了。歡聲笑語,學生也樂在其中,如此而已,如此而已啊。”
戲精甘奇,再次上線。
胡瑗又道:“道堅不必如此自責,大丈夫,圣人有言,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待得來日道堅入得官場,都為黎民蒼生謀福,便是不枉此生。”
甘奇好像受到了提醒一般,立馬答道:“對,先生說的對,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學生不窮,學生家中頗有余財,學生今日,心中慚愧不已,卻是不能不求個心安理得。學生愿把家中所有積蓄的現錢都拿出來救助災民,此言既出,諸位在場做個見證,只要能讓城外災民果腹蔽體,學生今夜才能安心入睡。”
胡瑗聞言“大驚”,開口問道:“道堅此言,可是當真?”
甘奇大義凜然:“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學生愿出兩萬貫,家中所有積蓄現錢,兩萬貫,一錢不差,明日大早運到樊樓門口,在諸位見證之下,買糧出城。”
兩萬貫是多少錢?有一個詞叫作家財萬貫,這個詞代表這個人豪富非常,一萬貫就豪富非常了,朝廷去年的歲入,也不過六千多萬貫。狄青八千大軍出征南方,兩個多月的糧食供應,也不過八千貫即可。
甘奇的報紙,一個月也不過虧去一兩百貫錢。
現錢兩萬貫,對于任何個人或者家庭而言,當真是一筆了不得的巨款。朝廷一年收入的三千分之一,就比如全國有三千個人拿出兩萬貫,就夠這個大宋朝運轉一年了。
胡瑗“驚訝”得立馬站了起來,人也出得桌案,走到甘奇身邊:“道堅,道堅吶,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今日如你這般,便是圣賢在世,也當得一身君子之稱。老夫雖然不富,余財不多,卻見道堅如此仁義無私,老夫身為長輩,又豈敢穩坐在場,老夫愿出六百八十貫,這也是老夫家中所以錢財了。”
胡瑗剛才還是假驚訝,此時已然是真正驚訝了。他知道甘奇今日要拿錢出來以身作則,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甘奇竟然拿出了這么多錢出來,這個數目,讓胡瑗這般的清流大儒真的驚到了。
甘奇的兩萬貫,顯然并不是手頭上所有的余財,還有更大一筆在相撲場的賬房里,梨園春里也還有大筆現錢,包括巧兒成衣店里現錢也不少。但是胡瑗這六百八十貫,就真的是他所有的現錢了。
此時的胡瑗,是真被甘奇感動感染到了。
甘奇連忙拱手作禮:“先生真乃當世圣人也!”
甘奇這句話,不久之后,會有許多人這么去夸獎胡瑗。因為不久之后,胡瑗就要駕鶴西去了,倒時候到處都是人把胡瑗稱作圣賢。連王安石都這么夸獎胡瑗。
胡瑗連連擺手:“道堅切不可如此話語,錢財乃身外之物,這點小錢,算不得什么,更比不得圣人,只愿少幾個人挨餓受凍。”
甘奇躬身拜下:“先生乃當世之楷模也!”
胡瑗依舊搖頭擺手,說道:“明日,明日我便親自把現錢裝箱,送到樊樓門口來與道堅匯合,一通去市上買糧出城。”
甘奇再一次作禮,然后上前扶住胡瑗,把胡瑗扶回座位之上。
再看甘奇,轉頭看了看不遠的趙宗漢,眼神閃動了幾下。
趙宗漢還一時之間沒有會意過來,卻是感覺身后趙小妹推了他一把,趙宗漢立馬站起身來說道:“道堅大義,我趙宗漢身為皇家趙氏子孫,豈能不在此時出一份力?我趙宗漢,愿意拿出…一百…一千貫現錢,明日大早,也送到樊樓門口。”
接話茬捧場的到位了,甘奇很是欣慰在點頭,拱手:“多謝獻甫兄大義。”
滿場眾人,看著這一番場景,互相對視幾眼。
有人吞著口水,知道可能大事不好。
有人受到感染,激動非常,把袖子一擼,就站了起來:“我孔子祥,家中豪富,在河間府有良田無數,我孔子祥愿追隨道堅兄,明日大早,帶六千八百貫到樊樓門口來會。說到做到。”
“子祥大義,子祥當真大義啊,不愧圣人門下,書香門第,不愧君子風骨,我代城外幾萬災民拜謝子祥大恩大德。”甘奇躬身大拜。
孔子祥連忙上前來扶:“要說大義,是道堅兄真正大義,若不是道堅兄今夜義舉,我孔子祥也不會想起要做這般好事。只愿隨道堅兄做一個無愧天地的真正君子。”
胡瑗又開口了:“子祥不錯,如此品性,樂善好施,無私大義,來日定能在官場做下一番了不得的成就。”
胡瑗這話一出口,許多人眼睛都綠了。胡瑗胡大儒親口說出這樣的話了?這代表什么?是不是代表孔子祥明日進考,十之八九榜上有名?
只要胡瑗在禮部開了口,那些禮部的徒子徒孫們…
這種事情由不得多想,由不得腦補,一旦腦補了,問題就大了,荷包就要癟下去。
還真是大事不好啊。
越發多的人左右看來看去,無數人在吞著口水,是真大事不好了,這頓酒可沒有那么好吃的。
有些人,囊中有些羞澀,只能期望旁人不要跟風,免得自己臉上無光。
有些人家中有點資產,想起身大義凜然一番,卻還沒有想好到底該大義凜然多少,又要顧著面子,又不能把臉打腫成個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