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奇依舊面無表情點著頭:“都殺了,今日不殺,來日只會有更多人要殺。今日殺了,往后便沒有人敢再反朝廷,也就沒有人再會因此喪命了。”
趙宗漢搖了搖頭,說道:“實在不忍目睹。”
說完話語,趙宗漢準備轉身而走。
甘奇忽然拉住了趙宗漢,說道:“你當親眼目睹,這是在汴梁看不到的。”
“我已看過尸山血海的戰陣,不必再看這屠殺婦孺的場景了。”趙宗漢,在出發之前,連一只雞都只能閉著眼睛殺,而今是真算長了不少見識。
但是在甘奇看來,卻還不夠。甘奇依舊拉著趙宗漢,口中說道:“看一眼,國家大事在汴梁,不過各位相公口舌之爭。但是國家大事在邊疆,就是這么赤裸裸的血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趙宗漢沉默片刻,答了一語:“狄將軍當真不易。”
甘奇轉頭,看了一眼身后的蔡確與馮子魚等人,這些人大多都把頭轉向一邊,因為一個個軍漢已經手持大刀往水田里去,準備開斬了。
甘奇開口一語:“都睜大眼睛看著,朝堂不是家國,眼前這里,才是家國。來日諸位若是入得朝堂,當知道何為家國!”
蔡確聽得甘奇之語,微微抬頭,在戰陣之時,已經算是開了這一輩子最大的眼界。但是在這一幕面前,好似心里受到了比戰陣更大的沖擊。
斬殺幾百老弱婦孺,這種事情,對這些圣賢子弟內心而言,實在太過沖擊!
甘奇與龐敢示意了一下。
龐敢已然舉手,開口大喊:“斬!”
一柄柄大刀,在慟哭聲中,砍下了一顆顆頭顱,滾落水田,沒入泥土。
趙宗漢與蔡確等人,直感覺胸中憋悶,氣都喘不出來。
甘奇微微轉頭,也說了一語:“諸位可知邊疆之苦?戰陣之苦?又知得將士們不易?”
蔡確點著頭,拱手答道:“先生今日為學生上的這一課,學生必當銘記不忘。”
甘奇很是欣慰的點了點頭,揮了揮手:“走吧,回去了。”
大軍而回,帶著三萬老弱夫婦,沿路哭喊一片。還有一頭頭南方大水牛,許多金銀銅鐵之物,稻米一筐一筐。
林子里時不時沖出幾個火峒漢子,上前一番搏斗,被斬殺當場。
待得甘奇再次回到邕州城,已然是半個多月之后了,此時的邕州城內,才有了大勝之后的喜悅。
各處都在說著這一場大勝的故事,說著將士們的勇武,說著狄青的運籌帷幄,說著汴梁來的那個甘先生是如何了不得。
狄青也再次入了邕州城。
肖注備下了邕州城最好的酒宴,不僅招待狄青與甘奇,更要犒勞所有的將士。
席面之上,杯盞不停,肖注也在感謝著狄青:“狄將軍對邕州百姓之恩,再如何謝也不為過,還請狄將軍受我一拜!”
肖注一禮而下,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當真是個極為稱職的知州。整個大宋朝,也唯有真正邊疆四戰之地才有文官會如此對待一個武將。
此時隨著肖注一禮,四周許多邕州本地官員,皆是起身一禮拜下!
“拜謝狄將軍。”
“狄將軍威武!”
狄青連忙起身出得座椅,去扶起肖注,口中笑道:“肖知州不必謝老夫,你當多多謝道堅才是,這般計策,都是道堅想出來的,其中細節,更是道堅思慮之后完善的,實施這些計策之人,也是道堅,領兵沖殺身先士卒之人,更是道堅。肖知州謝錯人了。”
肖注聞言站起,愕然愣住,看了看狄青,又看了看甘奇,問道:“狄將軍所言當真?這一切當真出自道堅之手?”
狄青認真點了點頭:“老夫為何帶著道堅來此啊?就是因為他是一個極好的軍師,更是一個將帥之才。”
“什么?”肖注一臉的不敢置信,不敢相信面前這個還未及冠的年輕人,是這一場大勝真正的策劃者。
此時不僅肖注愕然,連同桌幾個邕州官員,乃至鄰近幾桌之人,皆是目瞪口呆往這邊看來。
甘奇也連忙笑著起身,說道:“肖知州可別聽狄將軍之語,雖然我是前后出謀劃策了,但也都是狄將軍前后教導得好,狄將軍提出許多問題,才使得我能慢慢完善這個計策。真要說功勞,狄將軍的功勞更大。”
狄青連連擺手說道:“哪里哪里,老夫最多不過是幫襯之功,連敵人的面都沒有見到。皆是道堅你謀略得當,戰陣勇猛,方才有這一場大勝。我大宋,又出了一個將帥大才,往后幾十年戰事,可無虞矣。”
肖注此時目瞪口呆看著甘奇,頭前他還真把甘奇小看了,只以為甘奇做的一切都是狄青早已安排好的,直到狄青此時說出這些話語,肖注內心之中微微一細想,便也就信了狄青之語。
一個人再如何運籌帷幄,也不可能運籌到事無巨細的地步,甘奇自從進了這邕州城,安排大小事情井井有條,臨陣指揮更是有條不紊,親自帶兵出城沖殺,勇武非常。
肖注哪里還不知道自己是真小瞧了這個年輕人,手中早已舉起的酒杯往甘奇一送,口中一語:“唉唉唉…都怪我,都怪我有眼不識少年英才,我代全邕州的百姓拜謝道堅!”
肖注是真拜下去了,甘奇連忙去扶,口中答道:“肖知州客氣了,來日你我還要同朝為官,身為臣子,這是我分內之事。”
肖注已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道堅,我先干為敬,先干為敬,此去東京的報捷奏折里,必然為你請功!”
甘奇自然也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肖注已然左右招手:“來來來,都過來,都過來敬一敬甘道堅甘先生,若是沒有他,這一戰我邕州也沒有如此一場大勝,都來敬道堅。”
“在下邕州馬步都頭黃得功,拜謝甘先生!甘先生請!”
“客氣客氣,都是分內之事!”
“在下邕州兵馬都總管賀力山,拜謝甘先生!請滿飲此杯!”
狄青在一旁看得笑意盈盈,依稀之間,狄青好似想起了幾十年前,幾十年前有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打馬上陣,一陣殺敵一十六人,滿營軍將,好似也是這般皆來敬酒。
少年十九歲了,那一年好似打作亂的熟羌,殺敵二十八人,也有這么一番酒宴。
少年三十,成了中年,那一年,元昊反叛立國,前線連連受挫敗北,士卒皆畏懼膽怯,三十歲的中年自薦先鋒,帶兵一戰攻下金湯城,再為先鋒奪取宥州全境,屠殺黨項無數,當時前線所有文武官員,好似也是這般皆與少年敬酒暢飲。
依稀間,狄青在看了看甘奇,哈哈大笑起來,笑中帶淚,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淚如雨下,急忙伸手去擦,口中還連連解釋道:“老夫吃多了酒,吃多些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