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兒成衣隔壁的京華時報,再次開張了,上門來的人不少,大多都是那些想要展示自己詩詞文章的讀書人。
蔡確坐鎮這里,稍微初步篩選之后,甘奇便會親自過目一番。卻還是有些忙不過來,所以孔子祥與馮子魚兩個人就被甘奇拉來當勞力了。
文章之類,甘奇自己把關就可,甘奇看文章,其實就只有一個標準,是否有營養。
是寫得好的景色,寫得好的游記,還是有什么高言大論,亦或者對圣賢言論有什么不一樣的見解,又或者是對古人古事有什么新鮮的看法,諸如此類。
但是這些東西,甘奇依舊覺得還不夠,便準備弄一期征文,征文的題目甘奇也很花了一點心思,想來想去,甘奇給出了一個字:兵。
這個“兵”字,隨便怎么理解都可,理解成運籌帷幄的戰法戰術也可,理解成軍事戰略也可…
甘奇其實更想別人理解為如何強軍,但是甘奇也并不明說。
大宋朝,從招兵制度上而言,其實就存在問題,再到軍人的地位,再到軍人的待遇,都是問題所在。
招兵的制度是必須要改的,大宋朝招兵制度,很大一方面其實就是賑災制度。哪里有旱澇災害,就到哪里去招兵,把那些流離失所的流民招來當兵吃糧。
這真是一個天才的政策,一舉兩得,既可以避免災民揭竿而起,又可以補充軍隊。
但是這也是一個極為懶惰的政策,直接導致軍人天生就低人一等,好似乞丐一般,好似活不下去的人,才去當兵。然后把當兵的人臉上刺上黑字,看起來便于管理,其實又進一步羞辱了這些當兵的人。
所以宋朝的軍人,不僅僅是被別人看不起,其實本身內心之中,在社會上就有自卑心理。
軍人不能感受到巨大的榮譽感,反而先天自卑。這是何等可笑的事情?再加上整個統治階層重文輕武的意識形態,軍人這個身份,就更顯得低下了。
甘奇更想看到有人從這方面來談這個“兵”字,但是甘奇也知道,應該不會有人從這方面來談“兵”這個問題,因為對軍人的這種觀感,已經成了整個社會的普遍看法,這已經成了另類的“普世價值”。
想要改變百姓與官員對于軍人的看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這也需要潛移默化的改變。
到頭來,甘奇還是得自己捉筆來寫一些潛移默化的文章,論述軍人這個團體在社會上的價值與意義,論述軍人該如何受到應有的尊重。
但是甘奇也知道,這些文章再怎么寫,其實也很難改變百姓心中既有的觀念。要真正讓軍人天生帶有強大的榮譽感,在大宋朝,這是何其艱難的事情。
甘奇坐在京華時報的編輯部里,慢慢看著稿件,打落了一篇一篇花團錦簇的文章,坐久了,更是腰酸背痛。
此時一個三十多歲的人走了進來,頭戴方冠,頜下的胡須打理得一絲不茍,鬢角很長,鼻子高挺,鼻翼微張,略胖。
這人走進來之后,左右看了看,開口問道:“不知哪位是甘奇甘道堅?”
甘奇起身,微微拱手:“在下甘道堅,不知當面是哪位?”
來人面帶微笑,打量了一下甘奇,笑道:“在下常州知州王安石,有禮。”
王安石?甘奇略微有些驚訝,又把王安石從頭到腳再打量了一遍,抬手作請:“王知州,請坐。”
王安石也不客氣,往一邊落座,開口說道:“久不在京,此番入京,忽然在街面上見有人賣報,買了一份來看,當真有趣。左右打聽,更聽聞你甘道堅之大名,江山代有才人出,國之幸事。上門來見,果然不同一般人物。”
王安石這是寒暄,甘奇自然也謙虛:“王知州過譽了,在下在京城里,也常聽人說起王知州在各地為官之賢明,今日見得王知州,想來是王知州這賢明達了天聽,此番怕是有喜事了。”
甘奇也寒暄一語,甘奇其實也想過有一日會與王安石見面,但是沒有想到是這種見面的方式,還是王安石自己跑上門來了。有些意外,兩人初見,唯有如此寒暄。
王安石本是常州知州,此時卻出現在京城,甘奇也不用多猜,十有八九就是要升官了,所以才說王安石有喜事。
王安石揮手笑了笑:“此番只是入京述職,有沒有喜事還未定妥,興許過得幾天又得回去常州去了。所以才上門來見一見你,我這里有一篇長文論策,特地帶來與你看看,若是看得上眼,勞煩刊載一二。”
說完,王安石已然從懷中掏出了文章,遞給甘奇。
甘奇自然接了過來,厚厚一疊,怕是萬字不止。甘奇慢慢翻看起來,立馬就看了進去。
長文內容,把王安石在各地為官看到的問題說得清清楚楚,更把國家的問題指了出來,經濟困窘,民間風氣敗壞,國防軍事堪憂,這些問題上,王安石與甘奇的理解是有區別的。
因為甘奇并未出過汴梁,并未真正親眼看過各地的社會形態,大多都是從自己了解的歷史出發,也是從大格局上來想這些問題。
而王安石,說的大多是親眼所見帶來的思考,是一件一件的具體事情,一個一個的具體問題。
這無疑補充了甘奇對大宋社會的了解。
甘奇看得入神。
王安石等得卻絲毫不急,甚至還對甘奇如此認真看他的文章而感到高興。王安石這篇文章實在是很長,若是甘奇隨便看得幾眼,就與王安石開始談笑風生,王安石反倒覺得自己沒有受到重視。
此時甘奇認認真真在看,幾乎都不抬頭,王安石卻滿臉含笑,身旁茶水都加了好幾次。
文章到得最后,王安石已然初步提出了一些改革的設想與框架,這一部分,甘奇看得快了起來,也有許多地方甘奇是有其他意見的。
但是甘奇并未開口去說這些意見,放下文章之后,甘奇笑道:“王知州此文,憂國憂民,切中要害。實乃不可多得之文也,此文三日之后,當一字不漏刊載在報紙之上。”
王安石起身微微一禮:“多謝多謝,此文本欲上書給陛下的,卻是見得京華時報這般事物,便先先刊載其中,先與天下知,再與陛下知,如此也是希望朝廷能重視這些問題,盡快改善這些問題。”
王安石這一篇長文,其實千年之后依舊還能看到,名稱叫作《上仁宗皇帝言事書》,本就是王安石從常州調入東京之后,第一次給皇帝上的奏折,第一次提出了改革的基本設想。但是卻先出現在了甘奇面前。
但是王安石真正開始變法的時候,是十一年之后了,那時候趙宗實都死了,小針針當皇帝了。現在的王安石,還處于位卑言輕的時候,不足以影響朝堂大局。
甘奇看著面前的王安石,忽然開口問得一語:“王知州最近可有空閑?”
王安石聞言有些疑惑,問道:“倒是沒有什么要事,只是等候朝廷安排,道堅可有什么事情托付?”
甘奇立馬說道:“在下在南城外有一個書院,有幾千學子聽講,若是王知州有暇,如此高論,教導一下后進學子,便再好不過了。”
王安石聞言一愣,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頗有些震驚,還又有些不相信,疑問一語:“幾千學子聽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