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兩難

　　“干嘛呢？”

　　身后傳來一個聲音，云洛陽回過頭，是楚風。有孟凡這層關系，再加上之前在宿舍樓下一面之緣，現在和楚風的關系很好，每天稱兄道弟。

　　楚風嘴里叼著根煙，學校這段時間搞檢查，不僅各個宿舍要干凈，教室也得敞亮。實訓樓有領導檢查，如果后期教室一股子烏煙瘴氣，孟凡這個后期老師就得受處分，所以楚風就只能去外面抽煙，沒事就跑到走廊來。

　　“心里有些煩。”云洛陽看到他手里的煙，說道：“來一根。”

　　楚風取一根給他，挑眉道：“會抽嗎？”

　　他以前沒看過云洛陽抽煙。

　　云洛陽苦笑道：“會。”

　　怎么不會？大學本科畢業生不如狗，一個月幾千塊錢工資，生活壓力那么大，大學畢業不到兩個月就染上了煙癮。

　　楚風給他點上煙，云洛陽吸了一口，現在的肺還沒適應煙味，一股劇烈的不適涌上來，讓他忍不住咳嗽起來。

　　楚風笑道：“不會抽就別抽，什么事情說來聽聽，哥幫你拿主意。”

　　云洛陽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道：“一些事情想不明白。”

　　楚風吐了口煙圈：“你說嘛。”

　　“WEA你知道吧。”

　　“嗯。”

　　楚風點點頭，作為玩英雄聯盟比較早的老玩家，楚風自然知道WEA。事實上楚風之前就玩過DOTA，知道DOTA職業圈，也知道大鼻子曾經是DOTA職業選手，大三玩了英雄聯盟后，對大鼻子轉戰英雄聯盟自然也有所了解。

　　其實不僅后世，早在2012年就有游戲鄙視鏈這個怪圈。玩DOTA的瞧不起英雄聯盟玩家，認為那是小學生游戲。楚風剛開始對英雄聯盟也是瞧不起，直到他玩DOTA的不少朋友轉型英雄聯盟，才對這個游戲產生興趣。

　　云洛陽說道：“WEA喊我去他們那打職業。”

　　楚風眉頭一皺，點點頭道：“也是，你組個業務戰隊打打城市英雄爭霸賽玩玩還行，畢竟是暑假。但要是去當職業選手，就得放棄學業，得不償失。”

　　這也算是普遍認知，那個年代，不管是家長還是老師，對孩子的期望基本就是大學畢業以后，找一個好工作養家糊口。甚至連大多數職業選手自己，也根本沒有想過要走這條路，因為這是一條在所有人眼中的歪路子，只有實在沒辦法，才會去嘗試一下。要說為了夢想，那顯然是在說笑。因為輟學、低工資、未來沒有保障等等一切條件下，你跟我說為了夢想去打職業比賽，那無疑是在說相聲。那個時候打職業比賽能解決自己的溫飽就已經不錯，哪里還能談夢想？

　　要知道，現在的IGA和WEA雖然看上去走上正軌，可去年的時候，他們還只是一個網吧戰隊。IGA在撕蔥投資之前，沒有工資，大家都在網吧訓練，禿頭用了50塊錢吃了一個星期泡面，拿不到比賽獎金，對于他們來說，生活都是個問題。

　　這么惡劣的環境，何來的夢想可言？

　　所以不管是國內環境也好，還是人們普遍認知也罷，對于去當職業選手，都是抱著不理解的態度。

　　包括楚風這種思想開放的大學生，都沒有把它當做一個正常職業。他甚至以為云洛陽要組建戰隊去參加TGA，只是抱著玩一玩的心態。畢竟TGA這段時間，剛好是大學暑假階段，不會耽誤云洛陽的學習。

　　“沒，我很想去當職業選手。”云洛陽苦笑著搖搖頭，果然身邊就沒有一個人能夠理解自己。不過這也正常，誰會放棄重點本科大學的學籍去當沒有前途的職業選手？

　　楚風被云洛陽的話驚到，驚訝道：“你瘋了吧，云大在全國可是排在第18位，出來后找工作輕輕松松，跑去打游戲有個屁的前途？”

　　“這......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說，就是一種感覺，未來電競行業一定會發展得更好，我覺得比找工作或者創業有前途得多。你自己配視頻應該知道，我們出的教學視頻現在有收入的，一個月好幾萬呢。”

　　云洛陽一臉無奈，作為重生回來的人，他不可能跟楚風說自己已經經歷過四五年的電競發展道路，知道從2014年以后，中國的電競行業已經走到了世界前沿。所以他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也沒法跟楚風解釋。

　　“行唄。”楚風翻了個白眼：“你跟我說這個有什么用，你要真想去做就做唄。反正這是你的事情，而且學校這邊又不是不能申請休學，去不去WEA，你自己拿決定就是。”

　　他還以為云洛陽是在擔心學校。

　　“你們在聊什么呢？”

　　就在這個時候，孟凡也走了出來抽根煙，看到云洛陽和楚風在聊天，就湊了過來。

　　楚風指著云洛陽道：“這小子說有人邀請他去打職業，正糾結呢。”

　　孟凡把煙點上，笑道：“這有什么好糾結的，想去打就去，不想去打就不去唄。”

　　“是怕學校這邊吧。”

　　楚風猜測道。

　　云洛陽愁眉苦臉地道：“也不是在擔心學校，是TGA的事情，我不是想組個戰隊去打TGA嗎？可如果要去打TGA，那就沒法去WEA。去了WEA，就沒法和他們去打TGA，我人都喊好了，放他們鴿子的話......”

　　“這有什么，你要真想去WEA就去嘛，我相信大家都能理解的。而且我也看出來了，你那幾個朋友基本都是抱著玩一玩的心態和你去打比賽，他們又沒打算去打職業。”

　　孟凡如是說。

　　作為年近30的老大哥，孟凡對這些事情還是看得很開的。年輕人要是有想做的事情，就放心大膽的去做，反正還年輕，要是不去折騰，怎么知道沒法折騰出一朵花來？

　　“關鍵是黃承皓，就是魔術網吧那個黃毛。”云洛陽撓撓頭解釋道：“他家里出了事情，本來是要去打工的，我勸他和我們一起打游戲，你也知道，TGA冠軍20萬，亞軍10萬，季軍5萬。我答應他不管拿冠軍亞軍還是季軍，都會把屬于我的獎金給他。他現在答應了我的邀請準備過來，結果人家前一腳答應，后一腳WEA就過來邀請我，搞得我左右為難。畢竟有些事情要么一開始就別做，一旦做了就很難回頭。黃毛家里條件不好，他信任我才過來，我要是出爾反爾......”

　　其實有一點云洛陽沒有說，他一開始還自信滿滿想和WEA打擂臺，搶一搶S2的資格。畢竟靠著超出版本的戰術理解，只要隊友聽話，有戰術執行力，就算帶幾個鉆石選手，也不是沒有希望和WEA掰掰手腕。

　　但大鼻子明確告訴他，由于S2入選條件的積分規則，就算他們拿了TGA冠軍，只要WEA有個亞軍或者季軍，那么S2世界賽同樣跟他無關。

　　這才是讓云洛陽崩潰的原因。

　　這代表了他最開始走的這條路線，根本就是錯誤的。怎么能不讓他心煩意亂？

　　“還有這回事？”

　　孟凡皺了皺眉頭，說道：“黃毛我也認識，經常在魔術網吧給人代練，他家里條件的確不是很好。如果真的像你說的家里出事，急需要錢的話，果然還是不能辜負了人家的信任才是，我覺得你還是要把自己的承諾兌現才行。畢竟是你先邀請的人家，人家現在也答應了你。雖然我聽你話里的意思，是想去WEA當職業選手的，不過人無信不立，站在朋友的角度，我勸你去WEA，站在客觀的角度，我勸你組隊參賽。因為這世上最殘忍的事情，就是給人希望，又給人絕望。”

　　這世上最殘忍的事情，就是給人希望，又給人絕望？

　　云洛陽拍了拍額頭。

　　他們還是不明白，其實云洛陽從來沒在意過TGA的冠軍，也從來不在意他未來要去哪個戰隊，有哪些人當自己的隊友。

　　他在意的是去S賽，在意的是能夠自己親自站在那個世界的舞臺上，去將自己多年的遺憾找回來。云洛陽不是大眾，他代表不了任何人，更加代表不了中國電競的希望，所以他只代表了自己的遺憾，在意自己曾經的夢想能否實現。

　　他再也不希望未來站在天橋上，無助地看著自家的國門前變成韓國隊內戰。他不希望外國人厚顏無恥地拔了網線，還洋洋得意地羞辱中國選手。

　　上天既然讓他重生回來，也送了他那一秒的預判，也許就是在讓他背負這種使命，去完成未來所有電競玩家的夢想。

　　可他連去S賽的資格都沒有，又何談去站上那個舞臺完成自己的夢想？靠打到rank第一？還是血虐國服找存在感？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在云洛陽心里，只有站到S賽的舞臺上稱王稱霸，才是他想要做到的事情！

　　這也是他為什么內心糾結不已的原因！

　　任何一個正常人，面對自己夢寐以求的舞臺，和人性的考驗，都會如此地難以抉擇吧。畢竟去了WEA，他就能夠去S賽。而留在這里組建戰隊打TGA，現實會告訴他，哪怕擊敗了WEA，他也去不了那個國際舞臺上！

　　“算了算了，有些事情你們不知道，讓我好好考慮考慮吧。”云洛陽覺得頭疼，為什么別人重生回來，都是一帆風順，而自己，哪怕回到了從前，依舊做不到正確的選擇。

　　果然還是那句話，道理我都懂，可我依舊過不好這一生。

　　孟凡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種很認真地語氣道：“當一個男孩很簡單，當一個男人不容易，因為長大了，就得扛起一個叫責任的重擔。有時候，該做出選擇就得做出選擇。不要讓相信你的人失望，也別讓那些信任你的人瞧不起你。”

　　他擺擺手，把煙頭丟在地上踩熄，回了教室。

　　楚風吸了最后一口煙，把煙蒂丟掉，轉身也打算離開。云洛陽看了眼遠方有些灰蒙蒙的天空，略帶著迷茫的眼神問道：“學長，你說人應該是否該有原則底線，還是為了夢想而拋棄掉自己的原則？”

　　楚風遲疑了一下，說道：“這應該問你自己。我只能告訴你，沒有原則的人，就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會迷失自己，遺忘掉自己的初衷，自己好好想想去吧。”

　　轉過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走廊，原地就剩下陷入沉思的云洛陽。

　　云洛陽抬頭看了眼天空。

　　又要下雨了。

　　南方的天氣總是這樣，一會兒夏日晴朗，一會兒陰云密布。

　　心里煩惱的云洛陽走出教學樓，準備去買一包煙。

　　其實對于他來說，從未丟失過原則，也從未丟失過夢想。

　　可當有一天兩者擺在一起的時候，他真的不知道該怎么做出選擇。

　　試想一下，他之前再三勸說黃承皓，讓他拋棄兩個月的固定工資，來冒險與他組戰隊打比賽，本就是一件令人為難的事情。

　　家里需要錢救命，他卻要讓黃承皓不工作賺錢，去爭那虛無縹緲的比賽獎金。雖然他的確有信心能拿到，可終究在別人眼里，他是在拿別人的希望，去換取自己的利益。

　　這未免太過自私了一點。

　　在這之前，云洛陽有信心讓別人知道。自己并沒有自私，因為他仔細考慮過。現在自己的視頻忽然有了廣告收入，那么他完全可以靠這些錢給戰隊發工資，這樣哪怕輸掉了比賽，連前三都沒有進，黃承皓同樣有錢拿。

　　而且他自問帶著后世五個賽季的優勢回到S2，他絕對不相信一個后世的王者，能夠在老版本里，在大家對這個游戲還陌生的階段輸給那些還沒有完全玩明白這個游戲的人。

　　這是他的自信。

　　也是他能夠給黃承皓的承諾！

　　那就是他一定能夠拿到冠軍，不僅自己要去S賽，還要拿到獎金幫他一把。

　　但事實情況依舊是他理虧的。

　　因為所有的一切，在拿到冠軍之前，都是虛妄。

　　所以這件事情是云洛陽抱著必勝的信念在做。

　　冠軍他要，S賽，他也要進！

　　可在這之后。

　　大鼻子的突然造訪，以及賽制規則的情況，給了云洛陽當頭一棒子。

　　原來很多事情，根本就沒有他想的那么簡單。

　　他唯一進S賽的希望，就是拋棄掉黃承皓和他找來的幾個隊友，趁著廠長和一頭卷毛沒有進隊的時候，加入到WEA。

　　但人家黃承皓在所有人都覺得云洛陽自私的時候，依舊答應了他，愿意和他一起組隊。

　　這是黃承皓賭上了一切，相信他，才做出的決定。

　　雖然不可否認的是，賽事高額的獎金，的確是黃承皓參與進來的理由。但既然是云洛陽帶的頭，那么他就必須要有這個責任義務，帶著自己的隊友去打這個比賽，實現他的諾言。

　　可現在的局面，實在讓云洛陽自己都覺得難堪。

　　兩難！

　　是選擇夢想，還是毀掉承諾？

　　云洛陽不知道。

　　所以他很迷茫，哪怕后世明明已經活了25年，可他依舊會在這種選擇當中迷失自己，看不清楚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