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大周進士,原本面露期待的西涼劍閣弟子也都愣住了。
現在這個情形誰都知道前路艱險,原本以為看在西涼劍圣的面子上,大周不說大出血,怎么也該出些禁軍黑甲衛什么的,就算軍隊不好弄,從世家那里召集些供奉,拽幾個宗師出來也該綽綽有余。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以公主之死為節點,大周的頂級修行勢力雖然逐漸衰弱,但這些家底西涼人相信還是有的。
結果,沒有軍隊,沒有武官,沒有世家宗師,結果就…就一個國士?
大周國士的確盛名已久,如果是換之前的古石宗師,也沒人敢嫌棄。
但大周的國士就在一刻鐘前,已經變成了眼前這個小姑娘!
好吧,這小姑娘的確有些不簡單,但沒人相信她能頂的了千軍萬馬!
朱鸞從未有現在這一刻覺得身邊這些質疑的眼神是如此的順眼。
當然,她之前也不怎么在意,但現在只有一個想法。
來吧!讓質疑來得更猛烈一些!
我只是個十五歲的少女!
我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
頂著周圍其他人或震驚或質疑的眼神,朱鸞深吸一口氣,對上首同樣僵住的皇帝行了一禮,假裝不看那人旁邊桑榆真元內斂的目光。
“承蒙陛下看重,然臣女境界低微,恐難當此重任…”
下之意,您換個人吧。
然而龍椅上的皇帝看著那位萬眾矚目的少女,不知為何怔了怔,眼前仿佛出現了另一個女子向他行禮的影子。
一個亡魂的影子。
突然其來的幻影讓他怔住了,“汝…”
皇帝的聲音斷在了半空中,這讓其他騷動的眾人紛紛抬頭。
雖然永遠是充當擺設,但這還是陛下第一次露出如此六神無主的神情。
果然還是這次西涼劇變太突然太重大了么…
桑榆皺起了眉頭,重重咳嗽了一聲。
他不能一直代替皇帝說話,素來都很注意控制比重,在一場廷議中,一般他說上幾句,皇帝說上一句,兩人交替進行。
皇帝一些場面話總是會說的。
“國士,汝過謙了。”
經由桑榆的提醒,龍椅上的皇帝終于回神,神情復雜地對著高臺下的少女擠出這句話。
這話真是場面得不能再場面了。
朱鸞在心里嘆了口氣,想要悄無聲息地反駁這句話她能找出至少一百種說辭。
“陛下…”
“朱國士。”桑榆終于開口,適時打斷。
那個永遠無法看透的老者緩緩開口。
“汝為大周國士。”
這句話堪稱擲地有聲,殿內高官和朱鸞的身邊人神色一變。
段立崢咬緊了嘴唇。
同樣的話,這個老者再說了一遍,卻有了不一樣的意思。
汝為大周國士,所以為了這個國家你不能推辭。
國士,原來就是這么一回事嗎?
他幼年時無比憧憬的夢想,難道是束縛這名少女的,新的枷鎖嗎?
原來如此。
朱鸞在心底緩緩道。
怪不得她能夠如此順利地通過殿試,在成為國士的最后一關上沒有遇上什么大的阻礙。
原來都在這等著呢。
朱鸞神情沒有段立崢等人激動,她沒有被桑榆的話觸動,但她的耳邊突然響起一個月前,古石和她說過的話。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那個男人對她如此說道。
不在那個職位上,就不去考慮那個職位上的事。
他一定要等她成為國士才愿意告訴她一些事情,是不是因為,他也在等這一刻?
是不是古石早就預料到了,自己成為國士后會發生一些事?
朱鸞無從得知。
總之,她現在已經被推到了一個無法拒絕的位置。
唯一能指望的就只剩下…
她抬頭看向皇帝,視線卻在西涼劍閣那邊逡巡一圈,微微提高聲音,“臣女明白自己的職責,但臣女區區一登極境,協助西涼劍閣護送皇子殿下這般大任實在不敢…”
就算她能答應,西涼劍閣那邊就能接受?
就在這時桑榆看向沉默的西涼劍圣,緩緩開口。
“事出突然,后金王庭狼子野心,鐵青長城那邊必須要加強守備,我準備加派宗師和黑甲衛去守長城。”
鐵青長城是防備后金的第一道防線,如果被沖破,西涼也唇亡齒寒。
桑榆下之意,大周的兵力和武道高數要以守備鐵青長城為主。
沒多余的派給你護送皇子。
“我大周國士文武雙全,且子承父業,背后的力量遠超你想象,你自可放心。”桑榆淡淡道。
這個意思是說她背后站著古石,古石和她有父女的傳,暗示西涼劍圣有她護送還附加古石那一個大宗師的力量?
也就是所謂的買一送一?
滾…算了,罵人也無濟于事。
看著高臺上原本只像一截枯木的桑榆,朱鸞簡直嘆為觀止。
看他那個樣子,朱鸞只想說一句,這位大宗師,你聽說過安利嗎?
人老成精…不,這人簡直就是魔鬼。果然不能小瞧任何一位大宗師。
不管西涼劍圣懂沒懂,在場的其他人是懂了。
“對了…她還是古石大人的女兒…”
“那個傳是真的嗎?”
“不管怎么說,古石大人為了她和師父對抗我們不是都看到了么…”
“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古石大人一定會在背后出手的…”
“也許我們能有兩位大宗師同行?那真是太好了…”
好你個大頭鬼…
朱鸞正想抬頭反駁,高臺上西涼劍圣的目光卻已緩緩移到了她的身上。
“你真的是古…那個人的女兒?”
老者聲音平靜,但朱鸞卻敏銳地察覺到厭惡疑惑各種情緒混合在一起的波動。
相看兩相厭到連名字都不愿意說了么…
朱鸞深吸了一口氣,將欲開口,然而桑榆卻霍然抬頭,目光陡然變得犀利。
他目光仿佛要穿透大殿緊閉的大門,穿過漫長的廣場,穿透丹鳳門。
“你的態度呢?
大殿內陡然一靜。
國師大人,這是在和誰說話?
不知為何,眾人有一個感覺,就是國師桑榆不在與這殿內的任何一個人說話。
他的聲音厚重低沉,仿佛穿透厚厚的宮墻,在和遙遠處的一個存在對話。
朱鸞也微微一怔,就在這個時候,含元殿內突然無風自起。
一股涼意拂過眾人頭頂,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下一刻,原本緊閉的大門居然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
而一只紙鶴,歪歪扭扭地飛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