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腳下,少女手中,卻能讓人夢回千年。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那一年,成宗不是成宗,而是縱橫沙場的少年秦王。
他有世間最為銳氣的武功,有世間最為強大美好的女子相伴,更建立下這世間最為宏大的功業。
那是最強盛的時代,是屬于秦王與秦王妃的時代。
太祖六年,秦王高明打敗了叛軍王秀,鞏固了剛建立的大周政權。而大周將士們以舊曲填入新詞,為秦王大奏贊歌。
此為《秦王破陣曲》。
這是大周初年的軍歌,更是大周軍魂。
但隨著戰火的熄滅,隨著圣人的更迭,隨著再也沒有足夠多的將士演奏這樣的曲子,不知從何時起,這個曲子卻漸漸銷聲匿跡。
這是大型歌舞,非千百人奏不出這樣的氣勢,但近年來,圣人為表節約,已多年不組織大型歌舞。
但沒有人能想到,居然有女子,能以一己之力,一把琵琶,調動起千軍萬馬。
“這世間居然有女子用琵琶奏《秦王破陣曲》…”
“這未免太…”
那一聲驚叫打破了整個凝滯的空間,但下一刻琵琶更氣勢磅礴的曲調彈來,高臺上少女一人所奏卻所有人幾欲透不過氣來。
“這兩人是想要人命啊…”
有人驚呼,但下一刻空氣再次一窒。
兩人?
到了這時候,所有人才意識到,琵琶和金石之聲的共鳴。
因為所有一切都匯入千軍萬馬之中,所有人一開始都沉浸其中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
這是兩個人啊!
這是會試六藝的擂臺啊!
兩個人奏了同樣的曲子!
居然有舉子在會試六藝樂的擂臺中,選擇同樣的樂曲!
要知道這在會試六藝中是極為少見的,因為選擇同樣的曲子,就引入了更為赤裸裸的比較,更會受到對方的影響,一聲細微的不同也能引起考官的在意。
原本是樂這一六藝的大忌。
本該如此。
但他們不是如此。
“怎么會這樣…”
南北高臺上的考官都已經全部站起,一邊喃喃一邊看向各自的高臺中心,背對著背誰都沒有看誰的男女。
他們從第一聲開始,就奏的是一樣的曲子。
不,一樣又不一樣。
《秦王破陣樂》這樣的曲子本就沒有固定的曲譜,不同的樂器的曲譜更是不一樣,正常情況下是不可能用一把樂器獨奏的,也奏不出那個內容。
曲子整體的體量在那里。
這是大曲,角徴宮商羽對應陰陽五行來創作,還有多種層次讓人眼花繚亂的律用來定音,整體樂曲的復雜足以讓宮廷里的老樂師暈眩。
但誰都不知道那個女子干了些什么。如果只按原曲里琵琶本來占有的部分,只是幾個意味不明的音。
所以那個女子一定加入了新的東西。
那個男子亦然。
他們兩個人,奏的是各自的《秦王破陣樂》。
兩個人都進行了重新的編曲。
帶來了真正的千軍萬馬。
“難道是在合奏?”
有人疑惑地發聲,有人疑惑再次問。
“不是。”段立崢喃喃道。
不是啊。
就在所有人莫不著頭腦時,金石之音卻陡然變得激烈,仿佛要與剛剛抬起琵琶同庭競禮!
一波又一波的高潮,一方海浪涌起,另一方的就更兇狠地蓋下,曲子里的感情太激烈,臺下所有人都被沖得頭暈目眩。
而就在這殺氣騰騰中,朱鸞笑起來,再撥弦。
“看天上!”有小孩尖叫。
眾人瞳孔放大,而在其中映襯著無數黑影。
在磅礴的樂聲里,整個林子里的鳥撲啦啦全部飛起,在兩人的上空盤旋。
“擊石拊石,百獸率舞。”
“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啊!”在琵琶聲和石磬的交響中,有老者喃喃道,“書上寫的居然是真的…”
就在這個時候,終于有人知道這兩個人在干什么。
這不是情意綿綿的合奏,而是真刀真槍的拼殺。
千軍萬馬的沖殺。
樂聲之間的互毆。
神仙打架。
這兩人是在斗琴啊!
“天爺!沒想到老夫這把歲數還能看到有人斗琴…”
有年紀更大花白頭發的老人顫巍巍地說道。而其他人聽著他的話受到了絕大的沖擊。
而就在這可怕的沖殺下,不少普通民眾都兩股戰戰,但琵琶聲卻愈發激昂,直上云霄。
越來越多的鳥從四面八方飛來,天空盤旋著無數只鳥。
“皇姐來勁了。誰來阻止她一下。”
遠處山坡上,晉陽公主扶著許鳳娘的肩膀嘆了口氣。
許鳳娘無奈地看了小公主一眼,“她沒弄成音殺已經很克制了。”
晉陽公主抬頭看著飛來的百鳥。
又讓她跳舞又讓她奏樂的。
那些人實在是太天才了。
沒人能阻止公主,但有人能應和她。
金石之音再起,爆發極為渾厚的感情,如果是琵琶是火,金石則為冰,但這份冰依舊能讓人心為之顫抖。
“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
有舉子喃喃道。
這樣的古語,仿佛就是為了吟誦眼前這一幕。
他能夠跟上她的節奏。
正因為爭斗,這一切才精彩,才更加偉大。
才能完成這前所未有的宏大舞臺。
整個空間已經被這兩個人所統治,但同時,隨著戰場的愈發激烈,人們心中也愈發涌起一個疑問。
這兩人,到底誰更強?
是的,在這所有人都被這宏大樂聲麻痹的可怕場景下,無人說話,無人能動彈。
這是六藝開始之后,最為難舍難分的一場擂臺。
所有人都擠在一起,根本分不開南北,而場上這兩人都淋漓盡致挑不出任何缺陷。
毋論缺陷,這兩人已經超過了可以評價的領域。
但這是擂臺,必須要評價。
這一場神仙打架,勝出的到底會是誰?
沙場的拼殺就要到了最后,所有人都瞪大了雙眼不敢錯過一刻,曲子不斷加速,每一個音符都仿佛在日光下釋放出璀璨的光,而就在迎來最高潮的結局之時,進入一段黎明前的小調,主旋律突然歸為寧靜。
眾人屏息,琵琶聲響起,流淌出一個陌生的曲調…
“噶。”
意外就發生在這個時候。
跌宕連綿的金石之聲,突然在這一刻出現了一絲錯音。
夢被打斷的人們愕然看向北方,只有臺下的段立崢來得及捕捉到宋懷竹眼中的一絲怔然。
仿佛聽到了什么甚為令他動搖的東西。
正在彈奏的朱鸞當然也意識到了宋懷竹的異常,但她的手不能停,而就在這個時候,金石之音再次追了上來。
剛剛的意外過去,前一刻的寧靜也迅速急轉直下!
整個天地間再次回蕩著宏大的樂聲。
兩人朝終點一路狂奔,鎧甲摩擦,刀刃入肉,拼殺愈發激烈,整個空氣仿佛被壓縮又膨脹,再最令人熱血沸騰的熱度里一切翻飛到至高點…
戛然而止。
“金石之聲,煌煌乎位列圣殿,燦燦哉史載。”
老者一聲長吟。
足以載入史冊的一幕。
山林間靜得連一根針掉地上的聲音也聽得見。
人們的臉泛著褪不去的紅潮。無人動作。無人說話。空氣里翻騰著久久散不去的熱度。
結束了。
段立崢在心中緩緩道。
后面還有很多場六藝,包括他自己。
但段立崢知道。
大周朝載初九年會試六藝,已經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