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跪著的少年罕見地沉默了。
“怎么了?難道那些人回來了?”黑衣男子輕笑了一聲,“不會吧?”
“沒有回來,”少年道,“只不過…”
“人沒死?”黑衣男子淡淡問道。
少年驚愕地抬頭看著自己的主公。
“不過…”他欲言又止。
“也算不上活對嗎?”黑衣男子啜著酒輕笑。
少年更加驚訝,重重點頭。
總共派出去十二路探子兼殺手,沒有找到蹤跡灰溜溜回來的有八路。
失蹤的四路,他再次派人按照出發的方向去找。
他做這樣的事不少了,以為就算尋到也是個殺人滅跡的結果,卻不曾想,那些人還真給找到了。
不過就是…
“口不能言,耳不能聽,雙眼緊閉,連體溫都降低了,就好像…”
“就好像死了一樣,”黑衣男子淡淡道,“但身體完整,放個幾天也不生尸斑”。
少年咬緊嘴唇點頭。
“有些原本兇悍些的手腳筋被斬斷了,但的確沒有尸變。”
原本負責找他們的那些人都險些以為那些人死了,但仔細檢查卻發現根本沒有尸變,還以為是因為冬日寒冷,如果不是要回來復命差點埋了那些人。
但直到用車拉回來,卻發現都還沒有尸變。
一個個大驚失色前來報告。
他也沒見過這種情況,一時慌了手腳 只有隊伍里一個資歷比較老的殺手看著這情況沉吟許久,讓他來向主公匯報。
“一群沒見過世面的傻小子,”黑衣男人瞟了一眼地上的少年。
“屬下無能。”少年叩頭。
“嘛,也不怪你,這世上還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的人也不多了,”黑衣男子喝光杯中酒,“還是殺人比較簡單,你說對不對?玉郎?”
“主公的話一直都是對的。”少年沒有抬頭。
黑衣男子哼了一聲,“那些人都沒死,這種手法叫做龜息,放著不管,一個月后都會慢慢醒過來,性命無憂,但境界是廢了。”
“龜息?”少年怔怔道。
“你才十幾歲,沒怎么見過也正常,”黑衣男子眼中閃過一絲不明的情緒,“十幾年前這種手法還挺常見的。”
黑衣男子神情閃爍不定,最終變得厭惡,“在十幾年前,殺人是簡單的,”他頓了頓,“但尸體處理是麻煩的。”
男人又倒了一杯酒,舉杯朝向天上的月亮,不知在朝誰敬酒,緩緩道。
“在那個女人篡改周朝律法之后。”
那個女人…
伏在地上少年的肩膀顫抖了一下。
“哼,你說可笑不可笑,”黑衣男子笑起來,“明明在那些大宗師的眼里,人命跟路邊雜草沒什么區別。”
“偏偏她不一樣。”黑衣男子搖頭。
“你是不是以為因為是女人所以心軟?”他看著地上的少年饒有興味地問道。
玉郎搖頭,“屬下愚鈍。”
“哼,”黑衣男子冷笑,“女人真的狠毒起來,連男人都要望塵莫及。”
地上的少年渾身一震。
“看來你小子也很清楚,”黑衣男子愉快地欣賞著地上少年的顫抖。
“那個女人是不一樣的。”他倏然收起笑意,靜靜道。
黑衣男子站在最高的樓閣,冷冷地俯視著川流不息的街道。
“殺人是簡單的,不殺人卻是不簡單的。”
“你這手法倒是特別啊。”
在距離昌黎縣十丈左右官道邊的密林里,一個俊美的男人看著不遠處的少女輕笑。
他身披纖塵不染的白衣,配上光華如玉的臉龐,山風吹過飄飄然如謫仙。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這位謫仙所坐之處不是繡墊寶座,而是林子里凸出的小土坡。
他看著一言不發地痛毆地上的黑衣殺手的少女笑著說道。
將手從最后一個殺手的頭頂上拿開的朱鸞聞言回過頭。
從一地奄奄一息的大漢中站起身,無語地看向坐在山坡上看戲的顏朔夜。
和渾身雪白干凈的顏朔夜不同,她的身上沾滿了塵土和血跡,看的出拼殺已久。
“處理尸體很麻煩的。”朱鸞淡淡道。
“現如今沒那么麻煩的吧,”顏朔夜輕笑道,“大不了毀尸滅跡唄。”
“我是守法公民,”朱鸞看著他搖頭。
“又是個新鮮的詞,”顏朔夜笑的更開心。
“我也不是不知道,”朱鸞笑了笑,“這樣做的修行者在現如今的修行界會被認為在裝圣人。”
“容易被瞧不起。”她歪了歪頭。
太平山房即便有年華藏那樣的人,但是一群熱血少年們,快意恩仇總是最受歡迎。
明明都成了能掌控普通人生死的修行者,還裝什么裝啊。
辛苦修行,碰上惡人,一劍一個,多么爽快。
最好趕緊升上登極境,一劍掃倒一大片,那才叫嫉惡如仇。
“瞧不起?”顏朔夜夸張地瞪大眼睛,“這是什么道理?”
嗯?這個反應…
朱鸞微微蹙眉。
“我才不這么覺得,”他笑瞇瞇繼續道,“會這么覺得的人大抵沒見過什么吧。”
他瞇起眼睛緩緩道,“只不過你這手法最近是不常見了,我許久沒見到了。”
朱鸞凝視著山坡上的男子。
以他的年紀第一眼能認出來也讓她吃了一驚。
兩人四目相對。
“這手法…”顏朔夜輕輕一笑,“簡直就像是退伍的老兵呢。”
朱鸞手指微動。
“裝圣人?開什么玩笑。”
顏朔夜靜靜地看著站在滿地東倒西歪的黑衣人之中的少女。
“圣人可做不出這樣的事。”
“只有殺人太多的人,才會懶得殺人。”男人緩緩道。
很少有人知道。
好勇斗狠是街頭上的混混,戰場的將士下了戰場卻往往再規矩不過。
沒必要殺的人有什么好殺的。
還要處理之后的一堆破事。
所以在很多年前,用龜息之術最多的往往是邊疆退下來的兵勇,甚至形成了習慣。
“是嗎?”朱鸞怔了怔,無辜地睜大眼睛,“居然有這樣的事?”
少女的眼神純凈又懵懂,“原來公子連戰場上的軍人都見過呀,真是見多識廣。”
“不過,”朱鸞跨過地上的人體向顏朔夜走來,嫌棄地看著抱著手坐在山坡上的男人。
“公子,您還真是一點都不動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