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立崢隨陳婆子走進壽安堂正屋,只見屋內碗筷還未收起,可見他的來訪有多么突兀。
不過他不打招呼而來,本就做好了要在門房等待的覺悟。
實際上以他現在的心情,沒有走后門翻墻進去,純屬是前十五年習得的禮數拼命克制的結果。
卻未曾想下人通報后沒多久,就有個下人來請他進去。
他跨過門檻,正想向上首的白老太君行禮,卻只見他的未婚妻坐在飯桌邊抬起頭來。
“吃了嗎?”朱鸞問道。
段立崢一愣,隨后反射地搖了搖頭。
“那來吃點?”朱鸞站起來,熟稔地向身邊的玉瑩招手,“給二公子盛碗粥。”
玉瑩眼都笑瞇了,高高興興應了一聲拔腿就想往廚房跑。
“不…我是…”段立崢有些愕然,伸出手本能地想要阻止,實在不知該說什么。
他…他不是來做個的…
他還是第一次拜訪世家時受到這樣的招待。
段立崢看向上首的白老太君,卻只見老人家一臉平靜地喝茶,朱戎坐在朱鸞身邊對他笑著點頭。
稍微有些家中來了外客感覺的只有那位有些陌生的妹妹。
朱玥戴上了帷帽,身體側向內側坐著,看上去很有些拘謹。
“怎么了?不吃嗎?”朱鸞看著段立崢道。
她笑了笑站起身,“難道是希望我幫你盛?”
段立崢心臟一個跌停,伸在半空中的手一震,聞言吸了口氣。
這人真是…
原本正要往外跑的玉瑩停下來,眼睛亮晶晶期盼地看著段立崢。
一瞬間簡直讓人就要順水推舟答應了。
段立崢放下手,吸了口氣,剛剛縈繞在心底的想法才重新浮起。
段立崢調整呼吸,拱手向白老太君行晚輩禮。
“沒有下帖子就前來打擾,實在是不該。”少年誠懇地說道。
“哪里,徽州人誰不知道二公子素來禮數周全,”白老太君看著少年鬢角的汗珠,瞟了眼底下的曾孫女,“這么早前來是有什么急事?”
段立崢沉吟了一瞬點頭,“對在下而言是很重要的事。”
少年抬起頭,神情認真,“晚輩想要和朱九小姐單獨說幾句話。”
這在禮數上自然是有不妥的地方,但以自家這情況看,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段立崢注意到白老太君聞言怔了怔,第一時間看向桌邊的朱鸞。
朱鸞低頭不知在想些什么,注意到白老太君的視線,抬頭點了點頭。
白老太君也就朝段立崢點了點頭。
朱鸞呼出一口氣,走到段立崢身邊,深深看了他一眼,“跟我來。”
段立崢上次進入英國公府還是在上一場動亂之時,現在府內依舊能看到之前動亂的痕跡。
朱鸞帶段立崢來到東邊的一處花園內,和段府的花園完全不同,處處透漏著蕭條的味道。
小花園里一條干涸了的小河溝上架著個破敗的小石橋。
橋面上有一個深坑。
兩人走到橋上。
“這么早過來,到底怎么了?”朱鸞問道。
段立崢轉過身,凝視著她,靜靜道,“一個時辰之前,我突破了第五劍。”
這話說的沒頭沒腦,但段立崢覺得她能明白。
“是嗎,了不起,”朱鸞側頭看著他,微微一笑,“那一關很難的。”
她果然明白。
段立崢心中另一個猜想也側面得到了證實。
這個女子果然懂天策十三劍。
而且在天策十三劍上的造詣,可能要遠高于他。
她到底…
“我為了突破這一關準備了很久,”段立崢繼續道。
“不愧是你,”她說道。
這個人真是…
清晨的寒風吹來,但少年不但沒有遍體生寒,反而覺得渾身滾燙。
段立崢握緊了雙拳,凝視著身邊女子的側臉。
“只可惜最終突破不是憑借我自己的力量,”他說道。
朱鸞終于轉過身,兩人面對面而立。
少女流光溢彩的眸子落入段立崢眼中,然后他聽見她含笑道。
“不,那就是憑借你自己的力量。”
“只有你自己真正懂了,才能融會貫通那一劍。”朱鸞看著他認真地說道。
段立崢盯著她美麗的眼睛,那里面的內容太過豐富,就像是當初在面對那黑色劍光時,他所一瞬間看到的那個世界。
“是那個時候對不對,”段立崢突然輕聲問道,“鄉試決戰的最后一劍。”
這是段立崢唯一能想出的可能。
鄉試決戰面對黑色劍光,他們兩人合力而成的最后一劍。
而在達成那最后一劍前,她毫不隱藏地打開了屏障,將他納入了她的劍意之中。
那一瞬間,他的識海受到了巨大的沖擊。
但當時他的真元已經枯竭,感受不到身體的變化和真元的流動,所以并不清楚身上發生了什么。
現在想來,他在那個瞬間,恐怕得到了極為珍貴的東西。
朱鸞笑了笑沒有說話。
“第一個人情,”段立崢死死凝視著她,“你之前說過你已經還了。”
“那是什么?”少年握緊雙拳。
朱鸞看著少年清澈的眼神,訴說著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堅決。
她沉默了一瞬,隨后抬起頭道,“你猜的沒錯。”
他的確是非常敏銳。
“果然…”段立崢震驚地看著她,“你到底…”
“不過我只是給了你看了看我的劍意,”朱鸞笑道,“在一瞬間到底能得到多少借鑒是看你的能力。”x高山仰止,看到更高的東西,之后再看別的自然會不一樣。
可能是在無意中拔高了段立崢對天策十三劍的理解。
“所以能突破第五劍的確是憑你自己的力量,”朱鸞道。
“而且是你先幫了我,”她繼續道,“我之前說過算我欠你一個人情,這是你應得的,所以你不無需掛懷。”
無須掛懷。
這女子這么說。
段立崢定定地看著她。
作為修行者,他知道她給與他的是多么珍貴的饋贈。
即便大部分無法理解,但他能明白,那是因為她劍意異常的高階。
只是短短一瞬,卻已讓他受益匪淺。
甚至他有一個猜想,她對劍道的理解是不是已經超過了登極境。
這個猜測過于可怕,甚至讓他不敢多想。
但打開識海直接讓別人進入,哪怕是師父對待親傳弟子都不會這么做。
她卻…
“怎么了?”朱鸞看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少年。
“只是那么短的一瞬,你的確不需要在意,”她笑道,“而且之前你不是真元盡出了么?還幫我擋了一劍,你的損失其實更大…”
“朱瑛,”段立崢打斷朱鸞的話,“明年會試,我們結伴去神都。”
少年抬起頭笑了笑。
“我要和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