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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僅此

  南山先生話一出,原本擁擠喧鬧的府衙頓時安靜下來。

  朱鸞身邊的舉子們渾身一震看過來,離的較遠的文試學子則是不知為何這片安靜下來。

  發生了什么?

  所有人視線都看向這邊。

  正想朝朱鸞走去的段立崢腳步一頓,抬頭看了看自己的恩師,又看了看朱鸞。

  朱鸞和南山相對而立,聽到老人這話朱鸞微微一怔,一時沒有回答。

  是在該如何回應嗎?眾人心想。

  畢竟只是個十五歲的孩子,在突然被人問到時,沒有將恨意脫口而出就已經算是很有分寸。

  畢竟眾人皆知朱九小姐和南山先生的過節。

  懷才不遇的痛苦每個讀書人都心知肚明,但到了能中解元這種程度的才華,想懷才不遇也委實難了一些。

  徽州鄉試解元多出自紫陽書院,紫陽書院的先生不可能辨別不出學子是否真有才學。

  在座不少舉子都親眼見識過朱鸞當初和南山先生一天一夜的對答。

  很明顯,是南山先生單方面拒絕收徒。

  從始至終,這位南方文壇的文宗都沒有松口。

  作為一代文宗,他的一句話甚至能決定徽州學派的走向,更不要提區區一個未進書院學子的仕途。

  她身份本就特殊,才華又不同凡響,紫陽書院都不敢收,哪家書院不會在心中掂量?

  不管南山先生當時作何考慮,但在他拒絕收徒之時,就基本上等于斷了這個女子在徽州的文脈。

  如果不是之后有天泉書院的破例收徒,這女子甚至沒有資格參加國試。

  當時眾人不覺得有什么,但現在想起來。

  以這女子今時今日的成績,如果不能參加國試,不就等于丟了兩個解元嗎?

  想到此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這對學子而言意味著的東西太可怕了!

  如果這件事發生在自家身上,那氣也要氣死了。

  如果真有朝一日飛黃騰達,絕不會讓仇家好過。

  眾人頓時理解南山先生為什么居然在鹿鳴宴上提出這個問題。

  這是繞不過去的坎,與其等有朝一日這女子施加報復,不如在這里把話敞開說明白了。

  看著沉默不語的朱鸞,其他舉子眼中露出一絲同情。

  說不恨…眾人心想那肯定是假的。

  可她雖已是鄉試解元,但和南山先生的地位還是差遠了,又不可能真的在鹿鳴宴上說出自己的恨意。

  此時大概是在想如何委婉又不虛假地應付過去吧。

  既然成了舉人,就已有資格進入官場。

  雖不知這女子前路如何,但和南山先生這樣的大儒當眾撕破臉沒任何益處。

  只要這女子能謙遜地表示一下,南山先生就能順水推舟勉勵幾句,這件往事就能皆大歡喜的結束了。

  如果這都做不到,其他世家估計也要改變一下對這個女子的評估了。

  畢竟空有才華和能力是無法成大器的。

  所有人目光灼灼地看著朱鸞。

  然而她只是靜靜地凝視著南山先生。

  就在這個時候,一片寂靜里突然響起一個童聲。

  “這老先生是不是有些不要臉?”

  所有人再次抽氣。

  洪山愕然地看向身邊聲音的發源地。

  梁子涼睜著大眼睛,一臉不解。

  “那老先生坐上座,看上去很了不起的樣子,哪有這樣問別人恨不恨他的,朱姐姐還能怎么說?”

  “這不是在仗勢逼人嘛!”

  這小孩子怎么能這樣說話?

  不過看著梁子涼的年紀,鬢角邊簪花的顏色,眾人又有些了然。

  原來是武試學子,不過即便南山先生只是個文人,但畢竟朋友和熟人也很多…這孩子實在是…

  洪山瞪著梁子涼,但看著小少年晶亮的大眼睛,他最終什么都沒說,沉默著低下頭來。

  這孩子說的話難道不對嗎?

  只不過…

  有些約定俗成的事,人們已經不以為恥了而已。

  “啊,那個,南山先生,童言無忌,童言無忌,梁公子才十二歲,您…”

  其他官員驚覺不對,連忙打著圓場。

  南山先生沉默不語。

  氣氛變得更加緊張。

  所有人都心縮緊了,更有徽州官員皺起眉頭。

  好好的鹿鳴宴氣氛搞成這個樣子,果然女子摻和進官場就是個禍害,這樣人成為了解元,之后還會發生多少這樣的事?

  “朱瑛,你…”其他官員看著始終未發一言的朱鸞,終于忍不住想要插手。

  然而話未說完,一片寂靜里突然響起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老人滿是皺紋的眼角笑出了眼淚。

  朱鸞默默看著大笑起來的南山先生。

  “是,老夫在這時在這里問這個問題,的確很不要臉。”南山先生道。

  朱鸞有些驚訝,張了張口,但最終什么都沒說。

  “不管你相不相信,”南山先生緩緩道,“不過老夫的確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問題是她壓根沒有想法。

  朱鸞默默看著周圍神情各異的人,在心底嘆了口氣。

  她之所以一直沒有說話,只是因為她沒有想法。

  但她一句話沒說,總覺得其他人已經腦補出了一萬字大戲。

  事實也是如此。

  在南山先生問出第一句話時,她的第一個想法是,這個老先生到底對她做了什么?

  她想了想才想起來,畢竟她記憶里兩人的交集僅有一次而已。

  問她恨不恨他,其實就是已經默認她會恨他。

  她如果說不恨,周圍人會相信么?他會信么?

  肯定不信。

  既然如此,又為何要問?

  她又為何要答?

  對她而言,南山先生只是個文人。

  朱鸞微微分神,穿過南山先生的肩膀,看向坐在上首中央,正瞇著眼睛看向這邊的方伯年。

  隨后她繼續沉默地看著面前的南山先生。

  段立崢看到少女臉上的神情,突然心頭一動,難道她…

  “南山先生,”朱鸞看著面前的老人忽然道,“您還沒到能被我恨上的程度。”

  “不管您相不相信。”朱鸞靜靜道。

  不管其他人相不相信。

  對她而言真的就只是這個程度的事。

  可惜無人相信。

  說完朱鸞再次行禮,轉身向望溪先生所在之處走去。

  段立崢在她身后想要喊住她,但少年張了張口,像是在想些什么,最終沒有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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