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完,朱鸞先抖了抖。說實話她不習慣說這樣的話。
但她找不到其他理由了。
她心里知道晉陽公主的做法,以結果論是正確的。
如果晉陽公主的自薦成功了,那等于她的面前就多了一道屏障,萬一方伯年發現了什么,做了什么對她不利的決定,總還有人能攔著。
聽到朱鸞如此說,晉陽公主也怔住了。
當年公主活著的時候,兩個公主形同水火,但沒想到有朝一日兩人居然有這樣的對話。
晉陽公主曾經以為,天后娘娘是維持公主和高氏皇族之間唯一的那根線。
而現如今,那根線已經斷了。
在那日靈巖寺的山道上重逢時,晉陽公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在那根線斷掉后再次遇見那個便宜姐姐,也未曾想到,這個姐姐的行事作風,和之前有相似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
最起碼,公主說不出這句話。
在短暫的怔忡后,晉陽公主回過神來。
“你這是什么意思?”她硬起心腸問道。
晉陽公主的指甲掐入了手心,不管朱鸞的這句話真心與否,但在一瞬間就帶走了談話的節奏。
就如彈琴,她的皇姐隨意的一撥弦,就攪亂了一池春水。
眼前的女子身形纖細,面容看上去還有些稚嫩,但深深了解她內在的晉陽公主知道決不可掉以輕心。
她和那個皇姐在各種意義上都不是一個段位的。
“沒有什么意思,”朱鸞笑了笑,“只是不想你去冒險,鄉試的確可能出現各種情況,但你一直無心政事,現在突然插手,太惹眼了。”
朱鸞無奈地看著晉陽公主。
她相信晉陽公主明白她的意思。
她人不在神都,但就在穿來的數個月里,也搞清楚了一些事。
因為天后娘娘和公主這樣女子干政的例子在前,神都現在的權力中樞,對晉陽公主的忌憚極重。
“而且,就算你毛遂自薦,陛下也不定會同意,白白惹人猜。”朱鸞皺眉說道,“至于鄉試,如果真的有解決不了的難題,我會找你求助,所以…”
沒等她說完,晉陽公主跨步向前,一把抓住朱鸞的領子將她抵在了桌子上。
桌面震動,有茶具滾下,發出清脆的破碎聲。
新安郡王倒吸一口涼氣。
“朱小姐,”晉陽公主第一次這么叫朱鸞,“不要小瞧我。”
“姓高的人是我不是你,”晉陽公主的個頭現如今要高于朱鸞,在她的壓力下,朱鸞的后背已經貼上了桌面,“你要做的事,是為我的母親報仇對嗎?”
被人如此逼視,朱鸞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隨后她神情恢復了平靜,點了點頭。
“不全是為了這個,但這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她鄭重地說道。
“那就是了,”晉陽公主一字一頓道,“那是我的母親,是高家的媳婦。”
“我的確是個膽小鬼,沒膽子殺回神都,沒能力找到真相,”晉陽公主眉頭緊鎖,“但這點子事我還是敢做的。”
百年以后到了下面,她也能跟她母后交代。
女兒不孝但好歹出了力的。
“這次我來保護你。”晉陽公主平靜地說道。
她一動不動地看著朱鸞,瞳孔中倒映出她的身影,“是你當初要把真相告訴我的,就好好負起責任。如果我真的遇到了危險,你難道不會來保護我嗎?”
朱鸞從未看過這個妹妹如此堅定的眼神。
和她記憶那個任性的九歲小女孩已經大不相同。
雖然又是如同前世的危險命運,但勝在有些事已經和前世不同,世界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悄悄變化著,朱鸞輕嘆,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你說的對,我會保護你,你放手去做吧。”
晉陽公主放開朱鸞的領子,微微喘著氣看著眼前不急不惱的朱鸞。
她臉上的神情就像是雨后晴天一般清朗,還摻雜著一絲懷念。
“你想起了誰?”晉陽公主問道。
這樣的眼神她很熟悉。
朱鸞低下頭,“剛剛的這句話,有人曾經和我說過。”她輕聲道。
她上上輩子生的太過妖孽,便宜親戚們只有在找她收拾殘局的時候會想起她,說想要保護她的人少之又少。
“是誰,”晉陽公主追問。
朱鸞看了她一眼,“章敬太子。”
這個稱呼讓晉陽公主久久沉默。
“大哥他…”她睜大了眼睛,隨后也低下了頭。
章敬太子,天后娘娘的長子高宏。薨逝于太子位,謚號“章敬。”
他死的時候晉陽公主還很小,但大周皇宮內一直流傳著章敬太子孝順仁德的故事。
那是天后娘娘最優秀的孩子,也是大周迄今為止最有擔當的太子。
可惜天妒英才。
天后娘娘似乎基因不太強,生的四個子女跟她都不是很像,所以朱鸞也很少能把他們聯想到娘娘身上。
因為和章敬太子有約定,朱鸞很少想起他。
那個曾經說過,無論發生什么都一定會保護她的大哥。
“大哥他,”晉陽公主抿緊了嘴唇,“也說過這樣的話?”
朱鸞點了點頭,臉上帶著笑,這對她而言是一段開心的記憶,章敬太子高宏和天后娘娘的次子之后追封文思太子的高允還在的日子,是朱鸞在皇宮渡過的最為愉快的一段時光。
即便遇到無數苦難,但那依舊是一段被人庇護和疼愛的時光。
直到兩人相繼身亡,一切歸為虛無。
在那樣的時光被打破后,朱鸞才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弱小。
“可是我沒能保護他,”朱鸞眼中流過一抹光,偏頭看著晉陽公主,“所以我不會重蹈覆轍,”她一面微微傾身一笑道,“這次絕不放手。”
國試如此,國士如此,其他也如此。
天氣一天天熱起來,六月過去,徽州學子既期盼又畏懼的七月終于到來了。
隨著七月一起到來的,還有從神都朝廷那里而來的三樣東西。
第一件是鄉試的詳榜,這是每屆都有的,關注的人自會關注。
第二樣是晉陽公主被封為徽州鄉試的副監考官的圣旨,引起整個徽州的震動。
第三樣與眾不同,因為那是個人。
七月初一,徽州鄉試的監考官,當世大儒內閣閣老方伯年,終于奉旨來到了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