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浩初看了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弟弟,走到他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立崢,我們也回去吧。”
段立崢轉過頭來看著眼前這個有些陌生的兄長,面無表情地說道,“大哥,你一早就知道了。”
“嗯,比你知道的要早一些,但也沒有早很多。”段浩初淡淡道,“夫人之前寄信跟我說過這事。”
“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段立崢看著段浩初的眼睛,他的語氣很平靜,但熟悉他的人都能知道,他現在是生氣了。
“因為你不需要知道。”段浩初的聲音依舊平靜,”我跟你說過,我之所以被叫回來,是因為你的婚約出了問題。“
“而你,當時也跟我說過,要先立業后成家,現階段不考慮婚事,”段浩初比段立崢要高半個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自己的弟弟。
“如果可以的話,你原本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件事,我永遠不會讓這件事見光。”段浩初靜靜說道,聲音平靜到甚至有些淡漠。
段立崢這才后知后覺,他的兄長正在生氣。
他們二人自小,生氣的時候不僅不會暴怒,反而會越來越冷靜,越是生氣,越是難看出來。
而兄長的情緒比他更加內斂,更加難以看透。
如果是在平時,他絕對不會再追問下去,但今時今日,他實在沒法不問。
“就算是如此,我也是婚約的當事人,不論這婚約是要履行還是要廢棄,都應該告訴我。”他看著兄長的眼睛。
“那你應該去問另一個當事人,”面對弟弟的質問,段浩初眼中波瀾不驚,“畢竟另一個當事人都沒有告訴你不是嗎?”
段立崢無話可說,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因為這是事實。
他退后一步,讓自己盡量能平視自己的兄長,但還是沒法從兄長的臉上窺探出什么。
兄長的鐵面實在是太過堅硬,他從未有擊破的可能。
“走吧,別留在這讓人看笑話了,”段浩初臉上重新出現了溫和有禮的微笑,抬腳向人群外走去,隨著他的走動,原本混跡在人群里的家丁模樣的一群人也漸漸散去。
段立崢眼神復雜地看著兄長的背影,跟了上去。
事件的主角都已經離開,圍觀的人們也都散了開來,但還是能看到有人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討論著,今天發生的事情大概能給徽州人們添上一個月的談資。
暮云樓的侍者也重新打起精神,布置高臺招呼起生意起來,隨著樂工司儀等人的就位,下午的武試準備正式開始,剛剛發生的事情就像是一個插曲。
此時朱鸞已經走到了四樓,暮云樓是越往上走越安靜,因為越往上人越少,走到四樓,樓梯上已經空無一人。
朱鸞抓住木質的扶梯,登上四樓,轉過轉角,正想往五樓而去,突然身后傳來一個男子冰涼無暇的聲音。
“站住。”
那聲音極其悅耳,只要聽過一次就不可能忘記。
朱鸞停下腳步,回過頭。
一個身著白色寬袖袍的男子從轉角后轉出,腰間玉玦的流蘇輕輕擺動。
從窗棱射入的日光落在他臉上的白玉面具上,流淌著晶瑩溫潤的光。
而面具中露出的那雙依舊霧靄迷深的眼睛,定定地鎖住了朱鸞。
“宋懷竹,”朱鸞淡淡地說道,“你在啊。”
宋懷竹點點頭。
朱鸞轉過身來,看了眼男子身后不遠處,那里是地字閣的包廂。
“原來是你。”朱鸞平靜地說道。
“是我。”男子坦然地點頭。
兩人對視著,誰也沒有問為什么。他們都各自知道對方身上有秘密,他們都不能把自己的秘密說出口,自然也不會追問別人的秘密。
“叫住我,有事?”朱鸞看著宋懷竹的眼睛問道。
宋懷竹走到朱鸞面前,開口淡淡說道,“把手伸出來。”
朱鸞蹙了蹙眉,沒有動,反將手背到了身后。
宋懷竹的目光瞬也不瞬地望著她,“你應該知道,你瞞不過我,不要讓我以勢壓人。”
這個勢不是勢力,而是實力。
在未明境的宗師的面前,任何的對抗都是沒有什么意義的。
朱鸞微不可聞的呼出一口氣,將手從身后拿了出來,向前伸出。
少女的手腕從從袖子里探出。她的肌膚和冬日里落到葉子上的積雪一般潔白。
但垂在身體兩側的時候還不覺得,這樣向前伸出,就能發現,她的右手的正以不自然的角度彎折著,軟軟地垂了下來。
宋懷竹眸光深邃中漾起幾分微瀾,了然地看著朱鸞的手腕。
“脫臼了。”
男子開口淡淡道,“果然如此。”
朱鸞垂下視線。
所以這個男人叫住她,是因為發現了這件事嗎?她雖然知道宗師的感官和常人不同,但宗師同樣能控制自己的感官,不然周圍大量的信息全部涌入腦海,宗師也會瘋掉。
她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在場所有人都沒有發現,卻沒有想到這個人發現了。
朱鸞低垂的眼睛里劃過一絲驚訝。
“原本應該是整個指骨都要碎掉的,”宋懷竹看著朱鸞的手冷冷道,“不過你刻意把所有的沖擊力都卸到了手腕上,才出現了這樣的結果。”
這說的是朱鸞廢掉司馬浩的那一拳。
“看來你對控制力量的技術很有自信?”男子繼續說道,言語中不含情緒,凝視著眼前的女子,“但你應該知道,只要差之分毫,就不只是手腕脫臼,而脈門斷裂。”
男子的聲音平鋪直敘,陳述著事實。
朱鸞輕嘆一口氣,抬起頭來。
“沒有其他辦法,只能如此。”她說道。
宋懷竹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朱鸞也看著他的眼睛。
他眼中的迷霧太深,她什么都看不到。
“鹽云參,喝了嗎?”宋懷竹移開視線,問道。
朱鸞點點頭,“據說很貴重,兄長讓我喝了,謝…”
她正要道謝,但眼前的男子打斷了她的話,“那是慕大公子準備的。”他說道。
這是不要她謝他的意思?朱鸞哦了一聲沒再說話。
“你的經脈雖然恢復了,但你這幅身軀從未修行,和豆腐沒什么兩樣。”男子的視線看著朱鸞,視線微冷。
朱鸞清楚他的意思,雖然很想說這和他沒什么關系,但想起自己的經脈的恢復受他所助,便不再多說。
“你現在還不能死。”宋懷竹有些生硬地說道。
朱鸞知道一介宗師不會無緣無故出手相助,他肯定有他自己的目的,但這不代表她會受他的控制。
朱鸞略一點頭,抬腳準備離開,只是剛想轉身,右手卻被身后一抹冰涼給穩穩捉住。
朱鸞回過頭,看向他。
男子的手握住了她受傷的手。
和當初在懸崖時一般。
他的手很涼,光潔如美玉,骨節分明,但含蓄修長,依舊能讓人聯想起雨后的青竹。
“脫臼,復位。”他面無表情地說道。
朱鸞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不遠處突然傳來一個冷冷的男聲。
“你們在做什么?”
朱鸞聞聲看去。
段浩初和段立崢正定定地站在樓梯口,視線落在她和宋懷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