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戎愣愣地抬起頭,隨著少女微弱的聲音,他感覺整個空間凝結的時間重新開始轉動。
眼前少女睫毛微顫,就此醒來,那兩抹流光溢彩的透明水色,終于再次落入朱戎的眼中,讓他微怔無語。
一種難以掩飾的渴望讓朱戎努力挪動身體向她靠了過去。
朱鸞靜靜地注視著他,沒有動。
兩個人隔的很近,眼睛互視,但少女的眼中沒有出現驚慌,沒有恐懼,沒有警惕,更沒有畏懼,只有平靜。
即便剛剛死里逃生。
她靜靜地喘息著。
朱戎原本波瀾洶涌的心,像是尋到了落腳處,終于漸漸平息了下來。
可能是因為太過疲憊,可能是因為他還不敢相信,也可能是因為這雙眼睛太迷人,朱戎沒有移開視線。
他怔怔的看著她,剛剛經歷了內心的大起大伏,只覺得有些窒息。
她就在這里,活的,會動,會說話。
剛剛她靜靜靠在那里好像要永遠睡去的樣子還殘存在他的眼底,現如今眼前仿佛死而復生的少女看上去實在是太沒有真實感。
朱戎抬起手來,朝朱鸞的臉伸了過去。
“你…”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碰觸到少女的臉頰的瞬間。
噗的一聲,血水從朱鸞的口鼻間噴了出來,順著臉頰的輪廓散開,染紅了稚嫩的臉。
有濕熱的感覺從朱戎的指尖順流而下,流到了他的手臂上。
隨后化作金色的火焰消失無蹤。
這次他只覺得有些溫熱,不再刺痛。
朱戎整個人一個激靈,顧不得自己,看著她略顯蒼白的臉,擔心問道:“沒事吧?”
朱鸞的神智依舊有些恍惚,眨了眨眼睛,聽到少年的聲音,略微有些驚訝,搖了搖頭。
“我沒事,死不了的。”她說道。
她臉頰上的血跡也化作火焰消失了。
朱戎原本就要跳出來的心終于又重新回到了肚子里。
總感覺和這個女人呆在一起,有多少條命都不夠用的。
朱戎正在暗自腹誹,突然感覺有視線落到了他赤裸的身上還有臉上。
“你有把臉也泡進去呀,真乖。”她夸贊道。
不過是整個人都沉入了藥湯,如果不是他保持著清醒,估計真有可能淹死在里面,朱戎在心里想到。
少年哼了一聲不說話。
“原來你長這個樣子啊。”朱鸞端詳了一下朱戎,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
長什么樣子?
藥湯是渾濁的,凈房里也沒有鏡子,朱戎看不到自己現在的臉,只覺得心里癢癢的。
“挺好看的。”朱鸞評價道。
第一次被人夸贊外貌。
朱戎愣住了,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
朱鸞費力地挪動搭在浴桶邊緣還在滴血的手,另一只手托住,小心的放了下來。
滴血的手無力地垂落,朱鸞冷靜地從身上撕下一個布條,將傷口扎緊。
朱戎一錯不錯地盯著少女的動作,只覺得心里不是滋味。
在包扎傷口的時候,少女的表情極為淡漠,但她的手指都在顫抖,像是使不上力氣一般。
“你…”朱戎正想開口,突然一道明亮的光線折射到了他的眼睛之上,他反射性的閉上的眼睛。
一陣極清極烈的風從他的鼻尖擦過。
丁的一聲清脆響聲突然在室內炸裂。
不遠處突然傳來朱玥的尖叫聲!
“大哥!”
朱戎睜開眼睛,瞳孔微縮。
一柄鋒利的短劍正指在他的眼前,劍尖離他的眼球不到三寸的距離。
是一柄熟悉的重劍擋在了他的眼前,架住了這把劍。
“哦?”一個全身著黑,只露出一雙眼睛的黑衣人拿著短劍,瞇起眼睛,露出一絲玩味。
“大哥!有刺客!是修行者!”
不遠處再次傳來朱玥的尖叫。
“吵什么。”黑衣人說道,聲音聽起來竟然非常年輕,聲音里帶著輕蔑,“我收拾了你的兄長,就去殺你,不要急。”
說完他的劍尖往下壓去,朱鸞單手執劍,重劍不斷顫抖著,如風中的樹葉。
“沒想到在這種地方居然能見到反應速度這么快的人。”黑衣人看著眼前的少女。
“難道說是邊塞回來的軍人?”
黑衣人收斂了聲音里輕蔑之意,看著身前不遠處的浴血少女平靜說道:“你明明看上去已經油盡燈枯了,這種情況下還能有這樣的反應速度,只有邊塞軍人才有這種身體本能。但我必須提醒你,你看上去沒有境界,你的手還在流血,就算你體質異于常人,大量失血還能保持清醒,但流的久了,也是會死的。”
“我不會死的。”朱鸞回答道。
“你馬上就要死了。”黑衣人同情地看著朱鸞搖了搖頭,“你血都要流干了,又遇到了我。”
他收起刺向朱戎的劍,面對朱鸞,重新擺了一個起手勢。
朱鸞認真看著這幅畫面,盯著黑衣人的一舉一動,盯著他的劍,看著他的眼,沒有去聽對方說的任何話,當黑衣人的劍尖微動時,流光之眸大放異彩。
不等黑衣人的劍刺出,朱鸞雙手拖著長長的重劍,咬緊舌尖,身體猛地前傾,拼命調動全身的力量,向前刺去!
少女手腕處的布條被染成鮮紅,感受著迎面撲來的劍風,看著孤注一擲搏命于一擊的垂死少女,黑衣人眼中泛起憐憫與嘲諷混雜的神情,單手執劍微微一震。
安靜的地下室里突然狂風大作,并不是朱鸞出劍激起的氣浪,而是深沉夜色被某種力量撕卷的聲音,強大的威壓和真氣被放出,瞬間沖擊朱鸞脆弱的身軀,朱鸞只覺得身體頓時有如千斤般重,黑衣人手中的劍如一道流光,撕裂夜色如閃電般直刺直取朱鸞的咽喉!
竟然在這個時候遇上登極巔峰的殺手嗎?
感受著四肢百骸傳來的絕對冰冷,和那抹尚未接觸便已經開始令自己心肝欲碎的鋒厲意味,朱鸞腦海中生起一股不祥的預感,明白死神的手已經再次捏緊了自己脖子。
只有她知道,自己在割開脈門險些神潰的情況下還能醒過來,是經歷了多么艱苦卓絕的斗爭。
現如今,她每動一下,都仿佛是踩在刀刃之上。
朱鸞沒有后悔,沒有閃避,劍尖筆直,一往無前,因為她知道已無退路,如此近的距離閃避也只是徒勞,此時此刻她只能向前出劍,向著死亡奔跑或者比死亡跑的更快,如此方能存有最后一絲希望。
朱鸞的劍離黑衣人眉心三寸之地,她全然不管不顧咽喉間如此親近的死亡氣息,孤注一擲出劍。
無論如何計算,雖然朱鸞的重劍比黑衣人的短劍要長,她的選擇搏出了一個拼命的機會,但很可惜的是,這最后的一搏只能搏掉她自己的性命,卻不能傷到黑衣人絲毫。
因為她已經不再是修行者。
因為修行者的劍才是世上最快的劍。
噗嗤一聲,劍尖入肉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