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化作烈火。
這真是相當熟悉的光景。
自從朱鸞有記憶以來,她就知道自己和別人是不同的。
她是個“妖怪”。
她的血,是可以燃燒的。
四歲的時候,她被村里調皮的男孩推倒在地,磕破了膝蓋。而當她淚眼模糊的抬起頭來,卻發現原本得意洋洋的孩童們全都驚恐地看著她。
金紅色的火焰在她眼前騰空而起,甚至燒著了村長家兒子的褲子。
孩子們尖叫著跑回家里。
然后她的世界翻天覆地。
不久后,因為這個特殊的體質,年幼的她被親生父母拋入了火海。
因為村里面的流言紛紛說她是被火妖附了身,只有讓她從哪來回哪去,村里面才能清凈。
然而那燃燒了整個稻草堆的火海依舊沒有燒死她,看著朱鸞站在火海中四處張望,原本烏泱泱圍在四周看得津津有味的村民們如見到什么駭人聽聞的事物一般鳥獸頓散。
周圍的火越來越大,四處寂靜的可怕,父母無影無蹤。火堆外黑洞洞的天仿佛要將小女孩吞下去一般深不見底,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人,女童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知道非常的害怕,害怕地撕心裂肺。
“哎?這有個小孩。”
然后在無盡的絕望中她聽到了她一生中聽到的最悅耳的聲音。朱鸞抬起頭來,透過四處瘋狂舞動的鮮紅火舌,她看到了那個人。
一個打扮怪異的女子,滿不在乎地穿過火海,正大步向她走來。
她身材高挑苗條,滿頭黑發高高扎起毫無裝飾,穿一身大紅色箭袖鑲黑色條紋的束身短打,有點像男子騎裝,卻比男子騎裝更利落優美,黑色長褲束在高筒紅色長靴內,走起路來大步生風。
女子高高的馬尾洗涮著空氣,周圍的熊熊烈火像是對她自動退避似的,傷不到她發絲分毫。
她才像一團真正的火焰,鮮明奪目,周圍的一片狼藉襯在這女子絕世容光之下,顯得是那么的不合時宜。
那明亮的光華,一瞬間完全奪走了女童的目光。
女童懵懂的腦袋里只剩下“這世間竟然有這樣的女子”的震驚中。
“這是?沒有居然在這里會有這樣的孩子啊…”
那女子走到不遠處,看著烈火里的女童睜大了眼睛。她彎下腰,一邊若有所思的打量著朱鸞,一邊喃喃道。
朱鸞到現在也不明白那個時候年幼的自己是怎么想的,她筆直地仰視著陌生的女子,無助地向前方伸出了手。
然后那個英姿颯爽的女子愣了一下,臉上綻放出大大的笑容,伸出修長的大手,一把握住了女童的手。
女子一把將她拉了過來,抱到了懷里。
“他們說我是妖怪。”在極近的距離里,朱鸞看著女子的眼睛說道。
“你不是。”氣質高貴明艷的女子看著小女孩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你是朱雀轉世之身,擁有難以想象的天賦血脈,只是有點特殊而已。”
那名女子——當年還很年輕的天后娘娘的話讓朱鸞徹底松了一口氣,從此接受了自己特殊的身體。
之后她年歲漸長,見過更多千奇百怪的人和事后,發現擁有特殊天賦血脈的人不在少數,便不再介意此事。
“住手。”宋懷竹低沉的聲音打斷了朱鸞的回想。
“果然師兄你在意這個。”白衣女子捂住流血的手臂,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之前流淌出的血液還有少許在地上燃燒,金紅色的火焰將堅硬的巖石地面輕而易舉的燒融。
宋懷竹似乎格外的惱怒,皺著眉頭怔怔地望著地面,恍若失了神一般。
沒過多久,他瞥了白衣女子一眼,搖了搖頭,轉過身,淡淡道:“我在意什么和你無關,你來這里到底是為了做什么?為何出手傷人?”
白衣女子恢復了端莊的姿態,似笑非笑地凝視著宋懷竹的背影。
“我到徽州來辦些事情,聽說你最近在在徽州找人,所以來探望,”女子頓了頓,看了坐在地上的朱鸞一眼,“師兄你要找的人找到了?不會是她吧?”
“和你無關。”宋懷竹依舊惜字如金。
“和我無關?”女子臉上一絲冷笑,“這么多年了,師兄你難道就從未想過,你要找的人可能根本就是我嗎?”
朱鸞看見宋懷竹掩藏在寬大袍袖下的手指微動。
“不可能。”他答道。
白衣女子的眼里射出怨毒的視線,但只一瞬,她又恢復了之前溫柔端莊的笑靨。
“是嗎?我看你要自欺欺人到何時,別到時候又來求我。”話說完,她收起長劍,露出一個自信驕傲的笑容,蓮步輕移,轉身往藏經閣外走去。
女子走得干脆利落,正想就如此不拖泥帶水的離開——
“站住。”
身后卻突然傳來冷冷的女聲。
白衣女子微微蹙眉,稍稍停頓了一下繼續邁開腳步,此時,尖銳的破空聲傳來,她渾身汗毛直豎,危險的直覺彌漫全身,女子當機立斷往后退了一步。
一縷被割斷的青絲悠悠從半空中飄落。
“你要做什么?”女子倏然轉身。
她視線往下移動,只見那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女子坐在地上微微低著頭,唯有一只手向前抬起,手腕上一只玄鐵護腕銀光閃閃。
“大周軍中的輕甲。”白衣女子瞇起眼睛。
朱鸞聞言抬起頭來,眼睛在額發下璀璨生輝。
“這位姑娘,我們的帳還沒有算呢。”朱鸞微微一笑,“捅完人就想跑?哪里來的這么好的事?”
白衣女子驚訝地睜大眼睛,“我可不是故意的,誰能想到師兄會有那么不中用的人。”她掩嘴而笑,“不小心傷到這位千金小姐真是對不住,在這向你賠罪了,是我出手莽撞了。”白衣女子在“小姐”二字上加重了音。
她看了宋懷竹一眼,虛虛朝朱鸞拱了拱手,端莊地笑了笑,隨后滿不在乎地轉過身,抬腳欲走。
朱鸞朝著她的背影,一只手向前抬起,一只手探向懷中。
“殺了她會有點麻煩。”原本在一旁負手而立的宋懷竹突然開口。
白衣女子邁出去的腳一頓,難以置信的地回過頭來。
“哎呀,師兄你難道發現了?我沒想真的殺了她,只是想讓這丫頭吃點苦頭…”白衣女子一邊含笑回過頭來,朝著宋懷竹說道。
但她話說道一半,突然戛然而止。
不遠處,宋懷竹只是低頭凝視著坐在地上的朱鸞。
白衣女子驚訝地發現,剛剛這話竟然不是對著自己說的,竟然是對著坐在地上軟弱無力的那個少女說的。
白衣女子難以置信地看著宋懷竹。
“為什么?”朱鸞抬起頭和宋懷竹對視,認真地問道,“因為她是西涼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