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書潑茶?”朱鸞重復道。
“對,”慕恪之退后一步,像模像樣行了一禮,向朱鸞伸出一只手,“小生此番攜好友就是想要邀請姑娘去賭書潑茶。”
“小姐,這是要做什么?”玉瑩一頭霧水地看了看朱鸞,又看了看像兩根柱子一樣杵在面前的少年們,“不是說是讀書人的集會嗎?”
朱鸞輕輕笑起來。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她吟道,“這玩法倒的確是風雅。”
她撫摸著小丫頭的頭,緩緩解釋道,“這是前朝一對詩人夫妻的典故。原文曰余性偶強記,每飯罷,坐歸來堂,烹茶,指堆積書史,言某事在某書某卷第幾頁第幾行,以中否角勝負,為飲茶先后。中即舉杯大笑,至茶傾覆懷中,反不得飲而起,甘心老是鄉矣。”
玉瑩的眼睛睜得更大了,一臉苦惱,“小姐,能不能用我能聽懂的話說?”
慕恪之哈哈笑起來,搶著說道:“賭書潑茶是說一人問某典故是出自哪本書哪一卷的第幾頁第幾行,對方答中先喝,可是贏者往往因為太過開心,反而將茶水灑了一身。”
“所以你們是邀請小姐去喝茶?”玉瑩似懂非懂地問。
“想必沒有那么簡單對不對,慕公子。”朱鸞含笑問,“這里的賭書想必是真正的賭博對不對?”
“姑娘果然上道。”慕恪之撫掌應和,“這形式和之前南山先生的問答很相似,就是要加上賭注,既風雅又刺激,姑娘如此博聞強識,一定能大殺四方。”
朱鸞無奈地笑笑,“我之前已經說了,我學的東西和你們不在一個時間線上,慕公子實在是高估我了。”
李文曜在一旁聽著心頭一動,看著少女的眼神愈發復雜。
是的,就在剛才,他從少女口里聽到了十分匪夷所思的話。
“我學的東西是十年前的東西。”之前在慕恪之不懈地追問下,少女這么回答道。
“所以我不知道載初年間改版的書籍,不知道近十年時文的走向,不了解最近主流的學派,不懂十年來新出的論點,不通曉制藝做法的變化。”少女看著眼前的兩位少年,坦然地說。
“學海無涯,雖然像七十二經這樣的經典不會有太大的變化,小課我可以應對,但真要做起時文,必須吸收最新的成果。”朱鸞正色道。
“你…”李文曜聽到少女的話,第一反應是敬佩,能有如此學識還不斷好學上進,治學之嚴謹難能可貴,但隨后隱隱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的味道。
“你難道不是只想參加縣試而已?”即便學的是十年前的東西,但以女子展現出的學識之深厚,如果真能參加國試,不可能過不了縣試。
“當然不可能只參加縣試,既然參加國試,就得一步步考下去。”朱鸞理所應當地答道。
“嘛,以你的學識的確能進鄉試,不過要再往下走,要進入前三甲的話…”李文曜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少女又說話了。
朱鸞那雙璀璨的眼睛正凝視著他,認真地說道,“只是前三甲是不夠的,我不能拿第二或者第三,我只能拿第一。”
“哎?”李文曜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我需要文試和武試都三元及第,縣試不在三元的范圍內所以名次無所謂,但鄉試必須中解元不可。”朱鸞誠實地說道。
一片安靜。
原本在旁邊看戲的慕恪之都吃了一驚。
李文曜忽然很有轉身離開的沖動。
他發現這個女孩子真的非常擅長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真是了不起的大志向啊!”原本愣住的慕恪之突然回過神來,啪啪鼓起掌來,“原來朱姑娘瞄準了今年的解元啊,那我和段立崢都得小心了呢。”懶洋洋的少年眼角劃過不易察覺的傲氣,接著提出了賭書潑茶的邀請。
“喂,你怎么能邀請人家姑娘去賭坊?”李文曜忍不住拍了慕恪之一巴掌,低聲說道。
“楚云樓又不是賭坊。”慕恪之露出狡黠的笑容,湊近朱鸞,低聲道,“想必朱姑娘之前的問答也沒有盡全力對不對?”
朱鸞的手指輕輕一動。
“我為什么要跟你們去賭書呢?”她笑著問,一臉好奇。
“楚云樓的賭書可不是誰都能參加的,”慕恪之興致勃勃地說道,“這樣怎么樣,如果你原意去的話,我就把南山先生之前教授的時文冊子拿三個月的給你,你意下如何?”
“沒問題。你定個日子,我去玩玩。”慕恪之本來還在苦思冥想繼續勸誘少女的話,卻沒想到少女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隨后眼前一花,少女已經越過了杵在原地的兩人,帶著小丫頭悠悠然向山下走去,白嫩的手臂在半空中揮舞了兩下。
“記得送帖子到我府上。”
只留下一句話在空中飄蕩。
段芷云坐在馬車上,看著身邊正在沉思的兄長,眼中露出濃濃的擔憂。
“二哥,你之后和南山先生說了些什么?”她提高聲音向段立崢問道。
“嗯?”段立崢的思緒被打斷,有些驚訝,看了妹妹兩眼,他淡淡開口,“沒說什么,就聊了些之前讀書遇到的問題。”
“是嗎?”段芷云疑惑道。隨后低下頭,用輕不可聞的聲音自言自語,“那就好。”
為什么這樣就好?
段芷云自以為聲音很輕,但段立崢作為登極境的武者,清楚地聽到了這句話。
和南山先生之前的談話在他的腦海回響。
“為什么是因為我?”聽到老人的話,少年難以置信地問。
“看來你是真不知道啊?”老人盯著少年的眼睛,隨后一聲嘆息,“既然都不愿讓你知情,我也沒什么好說,之所以不收這女子,是因為你們段家發了話,具體的緣由去問你段家人吧。”
居然是段家人發了話?
段立崢眉宇間的冷漠驕傲在聽到“段家”二字后再難保持,瞬間消融,沉默了很長時間,喃喃說道:“她究竟是什么人?居然會讓段家發話?她惹到了誰?”
南山先生平靜說道:“既然不讓你知道,就有不讓你知道的理由。等時機到了,自然就會知道了。”
之后無論段立崢怎么問,南山先生都不愿再開口,段立崢只好和妹妹一起打道回府。
馬車在段府前面停下,段立崢心事重重地下了車。
就在此時,突然聽到前面傳來陣陣驚呼,另一輛裝幀樸素的馬車同樣停在了段府的門前。
一位年方而立之年的男子從馬車中探出身來。
男子身材修長,眉目清朗,風姿疏闊,俊朗的臉龐在日光下看著有些炫目。
男子對面前的段氏兄妹露出醇和的笑容,笑著問道。
“立崢,芷云,最近怎么樣?”
“大哥,你回來了!”身后的段芷云爆發出一聲驚叫,從后面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