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書。
是婚書。
朱鸞把這張紙顛來倒去的看了好幾遍,也沒看出個花來。
這位朱九小姐死后留下的唯一一件遺物,就是她和那位據說名滿天下的徽州某段姓男子的婚書。
朱鸞點亮一支她從壽安堂柜子里摸來的火折子,借著火光細細看,這張紅紙上是朱九小姐的父親當年的英國公朱齋親筆寫的婚書,上面寫著朱九小姐和某位小公子的生辰八字,還有三代人并冰人的名諱,族產官職等,最后面還蓋著英國公的大印和段家老爺的私章。
對于這種比較常見的戲碼,朱鸞興趣缺缺。
婚么,誰還沒有結過咋的。
雖然她在嫁人前三天死了。
但當年她訂婚時的婚書,比眼前的這張更大,更豪華,上面還涂有金粉,蓋著龍印。
用娘娘的話來說,大的跟個海報似的。
見過了自己那張大的跟個海報似的婚書,朱九小姐的婚書就顯得沒那么能讓人驚喜了。
如果是田產地契銀票這樣的物件,朱鸞會更加驚喜一些。
朱九小姐所住的院落秋水閣已經化為灰燼,朱鸞現在除了這張婚書一無所有。
哦,還有個小丫頭。
朱九小姐身邊的丫環婆子幾乎全都是嬸娘李氏安排的人,除了一個生母留下的乳娘王媽媽,就還有這個小丫頭玉瑩,她是朱九小姐之前一時興起在街頭救下的孤女。
救下后沒多久,朱九小姐就對這個不怎么靈巧的小丫頭失去了興趣,把她丟在外院做做灑掃。
朱鸞醒來之后就向白老太君打聽了那個將朱九小姐反鎖在火海中的王媽媽的消息。
不出所料的,就在秋水閣著火后不久,王媽媽就因為吃多了酒不小心掉進了秋水閣旁的湖里,一命嗚呼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秋水閣的丫環婆子的確是朱九小姐支出去的,唯一的人證王媽媽已經“意外死亡。”而一切發生的地點秋水閣已經化為灰燼,就算有什么證據也渣都不剩了。
這張婚書和小丫頭玉瑩就是原主朱九小姐留給朱鸞的全部遺產。
真是凄涼。
自幼被嬸娘李氏以捧殺的方式養大的朱九小姐,無論是在英國公府還是徽州府,聲名都非常不堪。
與此相對的,這紙婚書上所寫的段二郎,雖然不是朱鸞前前世記憶里有的人物,但她醒來不過半日,就聽見了不少的贊美。
總之,這位前程遠大的段二公子身后綴著一個加強連的狂蜂浪蝶。
和愚蠢跋扈的朱九小姐之間是云泥之別。
這些小兒女之間的恩怨情仇往往剪不斷理還亂。
段這個姓氏還勾起了朱鸞一些不怎么愉快的回憶。
而這個英國公府…
太祖建國后,諸位武將論功行賞,老英國公朱宏受封爵位后就提出告老還鄉,明哲保身,為子孫留下了偌大的家業。
在朱鸞的記憶里,英國公府當年的確是整個徽州最為顯赫的世家。
但現在,一個甲姓貴族世家竟然已經淪落到庶次孫襲爵的地步。
即便外表上再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內里也早以繁華難繼,大廈將傾。
朱鸞不禁扶額長嘆,自己穿越后的境地委實不怎么樣。
現在朱鸞已經知道自己穿越到了自己死后十年。
十年,足夠改變很多東西。
既然老天讓她又穿回這個一切開始的地方,她就要為自己討回公道。
由于神魂不穩,朱鸞盡量避免自己去想太多有關過往的事。
她兩世的結局都太過慘烈,十年過去,當年遇到的那些人和事想必也早已物是人非。一遍遍重復,除了讓她自己身心飽受折磨之外沒有任何益處。
她只需要知道自己是誰,現在能做的事就夠了。
她需要和朱九小姐的婚事做一個了斷。
朱鸞重新折起了這紙婚書,放回了天蠶絲的口袋,不過這回她沒有把它再掛在胸口貼肉的地方,而是順手揣進了衣服兜兒里。
朱鸞抽出本來用來系口袋的紅繩,這同樣是用天蠶絲做成的。
她摸出那個隨她而來的白玉鈴鐺,穿上這根紅繩,將其掛在了脖子上。
小小的倒鐘形狀的白玉鈴鐺,酷似在大周被叫做君影草前世里被叫做鈴蘭花的花朵。
任何一個修行之人如果看到這一幕,都會驚訝不已。
護花鈴,中土大陸江湖上流傳的神兵榜中就有它的名字。
畢竟任何空間法器,都能成為普通勢力宗派的鎮派之寶。
而這個護花鈴,卻在很多年前被一位婦人當做生辰禮,送給了一個五歲的女童。
如此暴殄天物的行為卻沒任何人敢多嘴。
因為這位婦人是中土大陸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皇帝。
天后娘娘文齡月。
遠處傳來玉瑩叫朱九小姐吃飯的呼喊。
朱鸞小心翼翼的從屋頂上爬下,在就要到達地面的時候,腿腳一軟,一屁股跌倒在地面上。
“嘶。”
朱鸞一瘸一拐的站起身來。
這具小姐身子體質實在是太差了,朱鸞皺眉,天生羸弱不說還嚴重缺乏鍛煉,任何的修行者如果穿成這副身子估計都得吃不消。
畢竟這等于武林高手一瞬間散盡功力。
正可謂辛辛苦苦三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不過俗話說穿越,穿著穿著就穿習慣了,朱鸞再喪的境遇都經歷過,已經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
她揉著屁股走回壽安堂,正廳里已經擺飯了,白老太君是長輩,沒有等朱九小姐一個晚輩的道理,正在丫環婆子的服侍下用飯。
整個壽安堂的丫環婆子都對朱九小姐視而不見。
玉瑩端著朱九小姐的碗筷跑上來,毫不客氣的往飯桌上一放。
飯桌上都是些老人吃的飯菜,精致又好消化。
朱鸞拉開離白老太君最近的一張椅子坐下,玉瑩立馬殷切的將碗筷放到了朱鸞面前。
將朱鸞當空氣的白老太君這才抬起頭撇了她一眼。
朱鸞對屋內眾人的態度毫不在意,拿起筷子吃起飯來。
從始至終也沒說一句話。
朱九小姐以前被李氏養刁了嘴,偶爾在壽安堂吃飯總是要挑三揀四對吃食發表些意見。
預備著接受挑剔的壽安堂的仆婦們卻沒有等來以往的狂風驟雨。
朱鸞前世的最后一年都在國外渡過,在洋餐和軍用罐頭的包圍下慘淡度日。
如今捧著一大碗碧熒熒的綠畦香稻粳米粥,就著自家制的酸筍絲,一筷子筍一勺粥,吃的全神貫注,下嘴的姿勢如同在吃國宴珍饈。
白老太君看她喝的那么香,不由自主的也盛了一碗喝了一大口,可是喝到嘴里仔細一品,還是吃慣了的寡淡味,并沒有變成瓊漿玉液。
仆婦們面面相覷,不懂朱九小姐什么時候改了性子。
祖孫二人寂靜飯畢。
吃完飯,白老太君端著陳婆子沖泡的香茶,對身邊的丫環婆子擺了擺手。
“你們都下去。”
這是要和朱九小姐談談了。
朱鸞擦了擦嘴,對玉瑩說:“之前我和你說的那件事,你現在去幫我打聽一下。”
玉瑩是個實心眼的粗使丫頭,奉行小姐說什么我就做什么原則,立刻歡歡喜喜的跑了出去。
丫環婆子們都下去了,還為留在屋內的祖孫二人關上了門。
“你嬸娘剛剛派人來說給你收拾了新屋子,要接你回去。”白老太君喝了一口茶,淡淡說道。
“我身子還沒好呢。”朱鸞微笑著回答。
白老太君皺了皺眉。
“你嬸娘說給你請了大夫,說不惜一切代價也會治好你的傷。”
確定不是要不惜一切代價弄死她嗎。
“之前我昏睡的時候嬸娘想必有差人來問過我傷的如何吧,”朱鸞盯著白老太君的眼睛,“曾祖母是怎么說的?”
白老太君不由得的看向朱九小姐的眼睛。
記憶中這個曾孫女從小到大眼睛好像長在腦門上,從來不會好好看人。
她已經不記得這丫頭原本的眼睛長什么樣子。
但總覺得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
像是有一股氣聚起了這個女孩子原本懶撒如泥的肉身,廢了的柴被這股子緊繃的勁兒捆成了一把,好好的立了起來。
她連眼珠子都比以前烏黑。
看到這雙眼,白老太君已經被消磨殆盡的不忍心似乎又有點鉆了出來,她把心里的想法按下去,硬邦邦的回答。
“我跟她說你正暈著,盡人事聽天命,大抵死不了。”
所以李氏才及時想把她接回去吧。
她沒死在火海里,那么死在老太太的壽安堂也是差強人意,沒想到在壽安堂也死不了,那李氏可不得再努把力,盡人事讓朱九小姐聽天命了。
“曾祖母,”朱鸞沉吟道,“您不問問我火是怎么著起來的?”
“我問你做什么,該查的我會派人查。”白老太君的臉上是歷經世事的通透。
通透的有些冷酷。
“你是自焚也好,有人縱火也好,沒有證據,那怎么說都一樣。”
“還是說你能說清楚怎么回事并拿出證據嗎?”白老太君語帶嘲諷。
“我現在的確拿不出證據。”
朱鸞笑了笑。
“但我火海逃生險些喪命,想清楚了一些事,不會再被人賣了還幫忙數錢了。”
白老太君喝茶的動作一頓。
她知道了什么?
她知道自己的嬸母其實包藏禍心了嗎?
想起之前自己曾經隱晦的告訴這個孩子不要對嬸娘掏心掏肺的時候,朱九小姐暴跳如雷,轉手就告訴了李氏說曾祖母挑撥她們之間的關系,導致李氏跑到壽安堂大哭大鬧了一場,白氏苛待孫媳的傳言在整個徽州府滿天飛。
想到這些糟心事,白老太君哂笑一聲。
“所以呢?你現在又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