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位一事,千頭萬緒,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
除了顧玖,劉詔誰都沒說。
顧玖同樣守口如瓶。
此事關系重大。
事先若是走漏風聲,恐有禍事發生。
既然已經決定退位,將皇位讓出來,就得開始做準備。
劉詔先是下了兩道旨意,召榮王劉衡,汝陽公主劉想攜家眷歸京。
魯王劉衠得知此事,主動請纓,要去海外送圣旨。
“父皇母后不用擔心兒臣的安危,兒臣走陸路,正好替父皇母后考察一番海外水泥路修建情況。”
劉詔問他,“回程你怎么辦?你哥你姐都走水路回京,你一個人走陸路,豈不是耽誤時間。”
魯王早就想好了,“回程的時候,我提前出發,日夜兼程,定能在過年前趕回來。四輪馬車平穩,這一路上大部分都是水泥路,兒子完全可以住在馬車上,換馬不換人趕回來。”
顧玖同劉詔說道:“就讓他去吧!他念叨著去海外長見識已經念叨了好幾年。偏他怕水,不敢坐船出海,又找不到機會出門。這次難得有機會,就讓他出門見識見識。
他的性子你也知道,宅。難得他主動想出門,不能攔著。而且老大和老二,都曾出門游學。唯獨老三不曾出門游學,這一回就當是補償他。大不了,多安排護衛護他安全,令沿途駐軍派兵護送。”
魯王劉衠眼巴巴地看著父皇。
皇帝劉詔頓時心軟了,“罷了,就讓他出門送圣旨,順便游山玩水。”
“謝謝父皇!”魯王劉衠喜笑顏開。
劉詔不忘提醒他,“給朕記住了,過年之前,一定要趕回京城,朕有重要的事情宣布。若是錯過時間,以后你就老實待在京城,不準出京城一步。”
魯王劉衠滿口答應,喜不自勝。
齊王劉御也想去海外看一看。
可是他走不開。
父皇身體抱恙,他負責監國,日理萬機。
他若是走了,朝政擔子全都壓在父皇身上。以父皇現在的身體情況,后果不堪設想。
春末夏初,齊王劉御送魯王劉衠出城。
“三弟能去海外見識,真令人艷羨。等你回到京城,定要和我好好講述沿途風光。”
“哥哥放心,我會將沿途風光畫下來送給你。”
“如此甚好!一路順風,早去早回!”
送走了三弟劉衠,劉御繼續忙于朝政。
父皇不過問朝政,卻突然下了幾道旨意,接連罷免三省六部官員,另做安排。
緊接著又提拔了一批年輕官員。
劉御拿到提拔名單一看,心頭吃了一驚。
名單上的人,他全都認識。
不僅認識,而且熟悉。
因為這些突擊提拔的中青年官員,都是他的支持者。
其中好幾個人,同他還有出生入死的情誼。一起去過西涼,上過戰場。
劉御心頭不安,拿著提拔名單急匆匆來到長安宮求見。
顧玖正在為劉詔貼膏藥。
這幾天暴雨連連,劉詔舊傷犯病,疼痛難忍。
貼完膏藥,病痛逐漸緩解,劉詔長出一口氣。
劉御拿著提拔名單走進書房,夫妻兩人一看,全都明白。
“坐下說話!”
顧玖神色溫和。
“父皇身體要緊嗎?”
“好些了!”劉詔此刻只想往軟塌上一躺,怎么舒服怎么來。卻又不想在兒子面前失去了威嚴。
于是他對顧玖說道,“你和老大談,朕到里間歇著。”
顧玖應下,還不忘提醒他,“不準吃糖!”
劉詔不滿,怎么能在兒子面前說他吃糖。
他不要面子啊!
他故意板著臉,“朕不吃糖果!”
真男人,決不能吃甜滋滋的糖果。
就算想吃,也只能背著人吃。
萬萬不能在子女面前失了做父親的威嚴。
他挺胸抬頭,走了!
劉御低頭偷笑,不敢笑出聲來。
顧玖也是哭笑不得,暗暗吐槽劉詔死要面子。
書房就剩下母子二人。
顧玖開門見山,問他:“可是為名單而來?”
“正是!兒臣不明白。”
“什么地方不明白?”
“為何突然提拔這些人,還都是兒臣熟悉的人?”
顧玖放下茶杯,“你心里頭認為是什么原因?”
劉御搖頭,“兒臣不敢想。”
“有何不敢!你可以大膽的想。”
劉御依舊搖頭。
有些事情不能深想。
顧玖輕聲說道:“其實你內心已經有了答案。你父皇提拔這些人,都是為了你。”
劉御緊皺眉頭,“父皇為何要這樣做?難道父皇的身體…”
他沒敢繼續說下去。
他心頭有些怕,怕說出口,一語成箴。
顧玖接著他的話說道:“你父皇的身體很不好,不能勞累,不能操心。”
劉御鄭重說道:“兒子可以替父皇分憂,這也是兒子一直在做的事情。”
顧玖笑笑,“正因為朝政離不開你,為了讓你更得心應手,如臂指使,你父皇認為應該提拔一些能配合你辦事的官員。”
劉御緊皺眉頭,事情真有這么簡單?
顧玖又說道:“不必想太多!有本宮守著你父皇,你父皇定會平安。”
劉御松了一口氣,“兒臣明白了!辛苦母后。”
“少年夫妻老來伴,能相伴到老,也是一種福分。”
天氣漸漸熱起來,顧玖帶著劉詔,前往曉筑避暑。
劉詔琢磨著京大營要變動,得讓劉御順利登基。
“西北暫且不動!海外行營,等老二回來后,另外安排人上任。”
“你拿主意!”顧玖很干脆。
“你就一點都不擔心?”劉詔哼哼兩聲,表達不滿。
顧玖笑了起來,“目前來說,局勢還算穩定。這個時候軍事上的變動,以你的決定為主。總歸,人事上面無論怎么變,西進和南下的方略不會改變!老大與我們同樣地想法。”
劉詔“哦”了一聲,繼續琢磨。
“朕果然是勞碌命,離開皇宮,還是忘不了關注朝政,事事操心。想當初,父皇可沒有手把手教導我,全都是靠我自己摸索出來。”
顧玖好奇問道:“你怨恨嗎?”
劉詔搖頭,“自然不會怨恨!朕早就想得通透,每一個做父母的人,其實都有自己教導孩子的方式。父皇有父皇的方式,朕也有自己的方式。”
顧玖笑了起來,“從武宗開耀帝往下,大周的皇帝一代比一代理智溫和。我還記得,武宗開耀帝對待子女,猶如對待畜生。先帝能夠承受幾十年,不是一般的強悍。到了先帝那里,極少以畜生辱罵子女。等到了你這里,對孩子雖說嚴厲,卻不會無緣無故的辱罵。有進步!一代比一代好!”
劉詔嘴角抽抽,總感覺好沒面子。
顧玖讓他趴下,要給他推拿藥油。
“讓內侍來吧。這活太辛苦。”劉詔說道。
推拿藥油,需要很大的力氣。百分百算是一個力氣活。
顧玖卻說道:“我先替你推拿一刻鐘。”
劉詔盯著自鳴鐘,“那就說好了,只推拿一刻鐘,朕擔心你累著。”
“你不用擔心我,我要是覺著累,不用你提醒,自會停下休息。哪像你,拖著破爛身體一直強撐。”
劉詔呵呵兩聲,表達不滿。
顧玖推拿的手法很溫和,力道并不大。
劉詔覺著很舒服,很享受,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將薄被蓋在他的身上。
顧玖洗凈雙手,起身出了書房。
任丘已經到了。
正在花廳等候。
見到顧玖,先是行禮,“參見皇后娘娘!”
“免禮!”
“皇后娘娘吩咐的事情,已經辦妥。這是醫學院重新制作的藥丸,藥效比之前的強上一杯不止。”
頓了頓,任丘又說道:“用太醫們的話來說,此乃虎狼之藥。用此藥,會有風險。”
“本宮知道其中風險。可是不用此藥,你認為陛下的身體還能支撐多長時間?”
任丘面色凝重。
他想了想說道,“此藥丸可分兩次服用。微臣找了幾十個百戰老兵試過此藥,只要能扛過第一個療程,后面會有明顯好轉。但是很多老兵并不能扛過第一個療程。”
“試藥數據都帶來了嗎?”
任丘點頭。
一籮筐的數據,是每一個自愿前往醫學院試藥的百戰老兵病歷。
這些老兵,被陳年舊傷折磨得痛不欲生。
得知醫學院開戰一個療法,可以減輕病痛,全都自愿報名試藥。
即便知道其中風險,有可能熬不過第一個療程,這些老兵也愿意試一試。
實在是太痛了!
每天每夜都在煎熬。
想死,又沒那個勇氣。
活著,毫無生活質量可言。
吃不香,睡不好。
每個月拿著傷殘士兵救助金,錢都花在了吃藥上面。
現在有個機會擺在面前,成功,就意味著還有好幾年能活,而且活得有質量。
失敗,就是死!終于可以解脫。
無論成功失敗,大家都做好了準備。
幾十份病歷報告,一本一本翻閱。
顧玖親自動筆,做了一份統計表,可以直觀的判斷此藥的作用。
“在忙什么?”
劉詔睡醒了,精神頭不錯。
得知顧玖在小書房,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你睡醒了嗎?”顧玖放下手頭的活。
劉詔點點頭,看著一籮筐的資料,“這是什么?”
顧玖沒有瞞他,“這是用藥報告。”
劉詔隨手拿起一份翻閱,好多內容看不懂,但是基本的內容他是看懂了。
他皺著眉頭,一本一本翻閱,“這些人和朕有一樣的病癥?”
“他們都是百戰老兵,身上的傷有的比你多,有的比你少。”
“你在用他什么試藥?”
“全都是自愿的,其中風險也都如實告訴了他們。這里面很多人,都飽著一種要么多活幾年,要么就此解脫的想法來到醫學院。”
劉詔嘆了一聲,“朕能理解他們的想法。若非朕是皇帝,能享受到全天下最好的醫治,用最好的藥材,恐怕也會做出去試藥求解脫的決定。他們沒有上好的藥材可用,沒有太醫替他們看診,他們比朕煎熬十倍,痛十倍。”
“你不必如此!這里面有一半的人熬了過來。”
“當真?”
顧玖點點頭,“熬過來的這些年,年齡有大有小,共同點就是求生欲很強,身體素質在眾人當中,勉強算不錯。”
劉詔問她,“這藥有效果嗎?”
“有!活下來的人,病痛有明顯減輕,是可以忍耐的程度,不會影響生活。”
“你想讓朕服用此藥?”
“我得再想想。”
顧玖拿不定主意,畢竟這藥有風險。
沒人敢打包票,劉詔一定能扛過去。
“還猶豫什么!既然藥有效果,趕緊拿出來,朕要服用。這日子真是煎熬,朕一日都等不及。”
“不行!就算你要服用,也要提前幾天做好服藥的準備。這藥,乃是虎狼之藥,不是你想服用就可以馬上服用。”
“朕聽你的,要做什么準備,你盡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