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太后病了,昏昏沉沉,長時間不得清醒。
劉詔擔心惱怒,若非顧玖勸著他,他已經拿太醫發泄。
劉議蕭琴兒,還有諸多皇孫皇孫女,都在未央宮守著。
蕭琴兒心頭有些慌亂,她頻頻朝寢殿看去,眼神太過復雜。
劉議面色發白,直愣愣的,全身上下就像是被凍僵了一樣。
劉征悄聲問蕭琴兒,“母妃,皇祖母的身體…”
“不許胡說八道!”蕭琴兒壓著嗓子呵斥劉征。
頓了頓,她又吩咐道:“叫你媳婦帶著孩子先回府。宮里不需要這么多人守在這里。她要是有心,明兒一早再來。”
“哦!”
劉征打發了妻子和孩子,叫他們先回府。
其他兄弟姐妹也被打發出宮。
蕭琴兒攥著手絹,心情七上八下。
裴太后一大把年紀,病情又這么嚴重,這一回恐怕是兇多吉少。
一旦裴太后過世,他們一家子就失去了最大的依仗。
是的,裴太后是端郡王最大的依仗,也是端郡王府最大的依仗。
目前,端郡王劉議同皇帝劉詔,看起來是兄弟和睦。
誰又敢保證,裴太后過世,皇帝劉詔會不會翻臉,會不會不再容忍劉議。
父母過世,兄弟關系淡漠的例子,比比皆是。
蕭琴兒的擔心,也不算是杞人憂天。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裴太后能長命百歲,一直庇護著劉議到老到死。
她看著劉議,想知道他心頭在想些什么。
可是劉議一點反應都沒有,對她的目光毫無察覺。
蕭琴兒輕咳一聲,靠近劉議,“表哥,你要不要進去看看情況?”
“太醫正在替母后檢查,不能有太多人圍在里面。”劉議終于有了反應。
“就你一個人進去,哪能算是‘圍’。難道你不擔心母后的安危嗎?”蕭琴兒鼓動他。
端郡王劉議抹了一把臉,“你說的對。”
他起身,徑直朝寢殿走去。
守門的內侍,象征性阻攔了一下。當劉議目光兇狠地朝他看來的時候,內侍果斷放棄。
寢殿開了一扇窗,有微微清風飄進來。
寢殿內的味道散掉了一部分,只有淡淡的藥味。
皇帝和皇后就守在床前。
皇后娘娘一直握著裴太后的手腕。
“皇兄,皇嫂,母后好些了嗎?”劉議小聲詢問。
劉詔沒搭理他,表情陰沉。
顧玖沖劉議搖搖頭,“母后還沒醒過來。”
用了藥,扎了針,裴太后一直昏昏沉沉。
老年人發生任何情況都不意外。
但是,一直昏昏沉沉,偶爾說著胡話,值得深思。
劉議焦急,“那怎么辦?母后什么時候才能醒來。”
顧玖的目光穿過幾名太醫,落在角落里的文公公身上。
文公公很敏感,被皇后娘娘盯上了,他渾身一抖,下意識就往地上跪。
顧玖指著他,“你想說什么?或者本宮換個方式來問,你隱瞞了什么?太后娘娘突然病重,莫非是受了什么刺激?”
所有人都盯著文公公。
文公公渾身抖成了篩糠。
“說不說?”劉詔聲音不大,卻難掩殺意。
或許他根本就沒掩飾內心的殺意。
不殺一兩個人,都不知道好歹。
文公公嚇得半死,匍匐在地,哆哆嗦嗦說道:“老奴不敢欺瞞陛下和娘娘,太后她老人家,一聽說無望大師圓寂,就說要上床躺一會。然后就再沒有起來!老奴句句實話,絕無半句欺瞞。求陛下和皇后娘娘饒命!”
“你先別急著嚎。”顧玖安撫他,“本宮問你,你還隱瞞了什么事?”
文公公傻眼,“老奴絕無欺瞞。”
“當真?太后娘娘同無望大師之間,以前從未接觸過。一直到無望大師剛從西涼歸京,太后她老人家去相國寺找無望大師清談一場。緊接著,無望大師圓寂,太后娘娘也臥病不起。你卻告訴本宮絕無欺瞞,你認為本宮會信你的話?”
顧玖的語氣越來越嚴厲,大有再敢亂說一個字,就要人頭落地。
文公公臉色煞白,冷汗浸濕了衣衫。
劉詔懶得廢話,“叫錢富過來,將這個狗奴才拖下去嚴加審問。”
“求陛下饒命,求娘娘饒命。不是老奴有意欺瞞,而是太后娘娘有吩咐,任何人都不準告訴。若是老奴膽敢吐露一個字,太后娘娘定不輕饒。”
文公公嚇得渾身痙攣,身體一直抽搐不停。
劉詔面色陰冷,“太后饒不了你,難道朕就會饒了你嗎?要么說實話,要么就讓錢富收拾你。”
“求陛下饒命,求陛下饒命…”文公公一個勁磕頭。
“哎…”
顧玖輕嘆一聲,“太后娘娘現在這個情況,文公公,你認為繼續瞞著能行嗎?太后娘娘這病,來得兇猛。本宮問你,為何聽聞無望大師圓寂的消息,太后身體一下子就垮了?你不說嗎?你不說,陛下和本宮也有辦法調查出來。只是如此一來,你就徹底絕了生路。”
文公公老淚縱橫,痛哭流涕,“我說,我全都說。求娘娘饒老奴一命。”
“說清楚點,事無巨細都要說明白。”顧玖提醒他。
文公公擦擦眼淚。
顧玖趁機吩咐太醫和宮人都退下。
太醫如蒙大赦,他們才不想聽什么秘幸。
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這是太醫們的生存之道。
劉議要留下來,他也想知道真相。
顧玖瞥了他一眼,沒作聲。
要不要讓劉議留下來,得由劉詔拿主意。
劉議出聲說道:“我要知道母后的病情。”
劉詔哼了一聲,“別出去亂說。”算是同意劉議留下來。
劉議連連點頭,應下,保證不出去亂說。
事關生母的秘密,豈能口無遮攔。
“文公公,你可以說了!”顧玖提醒他。
文公公抽泣兩聲,還是很害怕,“無望大師,是讓太后娘娘逼死的。”
“休要胡說八道!”劉議第一個跳起來,一腳揣在文公公身上。
文公公默默承認,沒有辯解。
劉詔惱怒,“老四,你要是管不住自己的手腳和嘴巴,就給朕滾出去。”
劉議氣得胸膛都要炸裂,“皇兄,這個狗奴才污蔑母后,你不管嗎?”
“聽他說完!”劉詔擲地有聲。
劉議只能閉嘴。
文公公很清楚自己的生死就在帝王的一念之間。
他不敢耽誤,不敢講條件,老老實實地說下去,“湖陽公主過世,一開始太后娘娘還好好的。過了一段時間,太后娘娘心頭就覺著寂寞,越發想念湖陽公主,想起她的好。總說湖陽公主走得太早,還說湖陽公主太傻,為了一個和尚把自己的命都給搭進去。”
顧玖聞言,點點頭,“當初湖陽姑母過世,母后的精神就漸漸不好。當初本宮沒往這方面想,今兒才知道原來是思念湖陽姑母所致。文公公,你繼續說下去。”
顧玖的聲音很輕,讓文公公緊張得快要從喉嚨跳出來的一顆心安定了許多。
他繼續說道:“想得多了,太后她老人家就鉆了牛角尖,認定是無望大師害死了湖陽公主。太后說,說她有責任替湖陽公主討回一個公道。”
顧玖問道:“太后她老人家借口需要無望大師念經祈福,讓陛下下旨將無望大師召回京城,根本目的是為了替湖陽公主討回公道,是嗎?”
文公公連連點頭,“皇后娘娘說的沒錯,太后娘娘并不是真的要讓無望大師念經祈福,而是要為湖陽公主報仇。那天,太后出宮去到相國寺見無望大師,具體談了什么,老奴并不清楚。
老奴只知道太后帶了毒藥,計劃逼迫無望大師自盡。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又改變了主意。回宮后,太后她老家有些懊惱,連說不該心軟。得知無望大師閉關清修,又罵了幾回。一直到昨日,得知無望大師圓寂,太后神色就不對,說要到床上躺一會,就再也沒能下床。”
“說完了嗎?”
“老奴將知道的都說了,絕無隱瞞。”
文公公賭咒發誓。
為了保命,他是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
顧玖同劉詔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后由她出面問道:“你說太后她老人家思念湖陽公主,然后才生出替湖陽公主討回公道的心思。你知道為什么嗎?”
文公公深思良久,遲疑道:“或許是因為孤獨。”
“說來聽聽。”
“自從湖陽公主過世,太后娘娘總說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宗室女子們圍在身邊說話逗趣,太后娘娘總是嫌棄,說她們諂媚。又說這世間,唯有湖陽公主敢當著她的面說真話,即便是譏諷嘲笑,也比旁人說話來得有趣。”
顧玖挑眉,“本宮要是沒記錯,湖陽公主很少進宮,即便進宮也很少同太后她老人家閑聊。”
文公公小心翼翼地說道:“太后娘娘說,即便湖陽公主不進宮,一年也見不到一面,只要能時常能聽到湖陽公主的消息,得知湖陽又在折騰人,太后就覺著高興。就覺著這世上,還有個人陪著她一起慢慢變老。”
顧玖“哦”了一聲,她基本上弄清楚了裴太后的病因。
劉詔劉議兩兄弟卻臥了個大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