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
有人發出一聲冷笑。
窗戶開著,一陣風灌進來,帶著內城河河水的味道。
雨花巷臨近內城河,河水的味道大家都聞慣了。
然而此時此刻,配合著這一聲“呵呵”,河水味道就變了味,讓屋里的氣氛變得有些緊張。
“換做過去,跑一趟西域,別說五倍利潤,就是十倍利潤也不成問題。現在嘛,西域淘金熱一起,就連小商小販都妄想跑西域。前兩日我還看見一個小老板置辦了一萬兩的茶葉,準備運往西涼。”
“大家一窩蜂地往西邊去,那么多貨物堆積在一起,壓價是必然的。屆時別說十倍利潤,恐怕連五倍的利潤都保不住,辛苦一年,壓進去那么多錢,結果就賺點辛苦錢,何苦來哉。”
吳大彪抓著椅子扶手,“聽大家的意思,都不樂意跑西域?”
“吳老板誤會了,我們都支持你的說法,西域肯定得跑。但是三和快遞收費太高,貨值這一塊又不做不得手腳,能否繞過三和快遞,我們自己的人護送貨物出關去西域。”
“我們有自己的護衛,而且都是經年老手,干什么找三和快遞。大家壓進去那么多錢,來回少說得一年時間,到最后全都便宜了三和快遞。劃不來。”
“目光短淺!”吳大彪罵了一句。
眾人不滿。
吳大彪板著臉,說道:“你們是不是以為,沒了北榮西涼,草原就太平了?告訴你們,沒了北榮西涼,那些只有幾百人,千把人的小部落全都冒了出來,搖身一變就成了草原上的響馬劫匪。他們土生土長,熟悉地形,弓馬嫻熟。你們自問,我們的護衛到了人家的地盤上,干得過他們嗎?隔壁江南商會都舍得出錢請三和快遞,我們北方商會難道是出不起這筆錢嗎?”
“三和快遞的收費著實太貴。”
吳大彪甩出一沓宣傳冊,“三和快遞收費貴,自有他貴的道理。出關后,夜晚可投宿軍方堡壘要塞。并且承諾,人要是沒了,照舊會將貨款帶回來。要是貨沒了,他們不收取任何費用。”
“幾千里路,能有幾個要塞堡壘?”
“能有地方歇息停靠,補充食水,總比露宿荒野要強。草原荒漠絕非我們以為的那般太平。三和快遞敢收這么高的費用,自有他的道理。廢話少說,愿意入伙的就說一聲,不愿意現在就可以離開。”
吳大彪發了話。
然而在座的都是老狐貍,沒有一個人動彈。
吳大彪冷笑一聲,“那我就當你們全都同意。一百萬兩的貨物,大家湊一湊。我二十萬,你們多少?”
“一百萬是不是多了點,八十萬吧。”
“對啊,八十萬,吉利。”
“行!就八十萬的貨物。我還是二十萬,你們呢?”
大家湊錢,或是湊貨。
都是豪商,很快湊足了八十萬兩。
接下來就是組織貨源,聯絡三和快遞。
在一個陽光灑滿大地的日子,王小喜帶著一車貨,隨商隊離開了京城。
他媳婦帶著孩子,在城門口相送。
終歸是夫妻。
“不用擔心我,明年這個時候我就回來了。”
“出門在外千萬別逞能。吃點虧沒事,一定要平安。”
夫妻告別,揮淚相送。
同一天,幾十騎快馬離開京城,往西而去。
他們帶著明黃色的圣旨,要將皇帝的心意傳到西涼,正式冊封魯侯為親王,是為安西王,大周自太祖稱帝以來,第一個異姓王。
為了這一道旨意,朝堂上下最有學問的人,一個字一個字,扣著字眼。
身為書寫這道旨意的陸大人,被御史集體彈劾。
就差沒指著他的鼻子痛罵“國賊”!
陸大人委屈。
御史什么的,果然是最討厭的一群人。
在這幫御史眼里,但凡看不順眼,都要按個國賊的名頭。
真當國賊是菜市場的大白菜啊,批發帶零售。
一道旨意,被人批得體無完膚。
雞蛋里挑骨頭,挑出十幾處毛病。
堂堂中書令,文采不行啊。
中書令陸大人干脆撂挑子不干了。
誰愛寫圣旨誰寫去。
就為這,朝堂又鬧騰了一陣。
最后這道旨意由皇帝劉詔親自書寫。
“朕不怕擔罵名!若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朕來承擔一切后果。百年,隨后人罵去,朕不怕。”
話音一落,玉璽落下。
一道具有法理的封王圣旨出爐。
錢富的傳旨小分隊,帶上圣旨,快馬朝西而去。
西涼太遠,朝廷鞭長莫及。
那就讓商隊,讓冒險客替朝廷盯著西涼,盯著安西王,盯著草原荒漠。
劉詔站在城墻墻頭,目送傳旨小分隊離去。
小分隊同商隊擦肩而過。
商隊里每個人,都懷揣著激動,興奮,眼睛都冒著星光。
他們要去西涼,對任何人來說,這都是一次壯舉,足以夸耀三代人。
我爹…
我爺爺…
我祖上…
當年西域淘金熱,西去幾千里,來回上萬里路,帶回來…
西區的路上…
回來的路上…
我家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發達。
此去西涼,對于子孫后代來說,便是祖宗的功績。
即便失敗了,也值得銘記。
若是成功,必將刻寫碑文,供后人傳頌。
京城白云觀,今兒迎來一位極為尊貴的貴客。
多年不出山門的玄青道長親自到大門迎接。
“無量天尊!”
“玄青道長客氣。”
顧玖從軟轎上下來,今兒她打扮得很樸素。
若非身邊內侍宮女環繞,侍衛四下警戒,不知情的見了,會誤以為她是哪家貴婦。
“娘娘里面請,已備好清茶一杯。”
顧玖含笑說道:“今兒能喝到道長親手烹飪的清茶,是本宮的榮幸。”
她跨進白云觀。
觀內今兒特意關閉山門,只為迎接皇后娘娘。
故而,觀內沒有善男信女,只有道士幾個,個個模樣周正。
顧玖隨玄清道長穿過大殿,中庭,又穿過數條回廊,來到后山涼亭。
此處地勢開闊,風景秀美。
“本宮竟然不知白云觀還有這等好去處。”
“此處是貧道清修之地,平日并無外人來此。”
“難怪!”
“娘娘請喝茶。”
“多謝道長!”
茶過五味,顧玖放下茶杯,進入正題。
“道長可知,本宮找你所為何事?”
“貧道斗膽一猜,莫非是同西涼有關。”
顧玖贊許地點頭,“道長對西涼可有想法?”
玄清道長笑了笑,笑容莫測,“豈敢有想法。”
“為何敢有想法?”
“娘娘需要貧道做什么,何不直言。”
“請教道長,我大周人要在西涼扎根,甚至同化當地西涼人,目的是百年后西涼人認同自己是大周人的身份,除了武力威懾,利益結合,文化傳輸外,還需要做什么?”
玄清道長笑道:“有娘娘說的三點,足以!”
顧玖卻搖頭,“不足,遠遠不足。西域局勢復雜,種族眾多,沖突日益嚴重,單靠這三樣,安西王想要吸收同化西涼,遠遠不夠。”
“哦?若是不夠,娘娘該請教朝中臣工,而非貧道一個方外人士。”
顧玖笑了起來,“本宮還需要信仰之力。”
玄清道長手微微一頓,接著又若無其事地說道:“貧道聽聞,西涼國師無望,本是大周人士。”
顧玖似笑非笑,“西涼人信仰什么,道長可知?”
玄清道長搖頭,“不知!”
顧玖鄭重說道:“我們大周信仰老天,信仰祖宗,我們建宗祠祭祀,虔誠而隆重,這也是一個家族擰成一股繩的原始動力。天既是祖宗,祖宗既是信仰。西北軍駐扎在西涼,要同化當地人,就得依靠數代人通婚。
然而,西北軍將士,大多失去了家族,失去了宗祠祭祀,也就意味著失去了信仰,失去了心靈依靠。西北軍都失去了信仰,又如何同化當地人?如何戰勝當地人的信仰?若是有朝一日,身在西涼的大周人不再信仰祖先,而是改信當地的信仰,那他還是大周人嗎?”
玄清道長表情嚴肅,“娘娘想說什么?”
顧玖說道:“西北軍需要宗祠,需要祭祀,需要信仰。他們的子孫后代,更需要來自于父輩的信仰傳承。信仰的高地,你們道家若是不去占領,別人就會去占領。占領后,還要回頭狠狠踩你們道家一頭。白云觀身為天下道家牛耳,豈能龜縮不前,眼睜睜看著別人耍威風。”
玄清道長沉默片刻,“娘娘的意思,貧道明白了。你希望我們道家進入西涼。”
“正是!”
“娘娘在西涼,已經有了佛家,有了無望大師,為何還要我們道家出面?”
顧玖笑了笑,“佛,來龍去脈,道長比本宮更清楚。道家,才是這片土地自上古傳承下來的文化信仰。西北軍將士,需要祭祀,需要心靈的寄托,需要將信仰傳承。此重任,非你們道家莫屬。本宮希望有一天,西涼土著都說著漢話,穿著漢服,讀著漢書,寫著漢字,信仰漢家祖宗。而非一個適者生存,變了模樣的怪異的信仰。更不允許被外來信仰入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