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帝移駕,親自來看望生病的四皇子劉議。
裴皇后比旁人更加激動。
“陛下,老四可憐啊!”
文德帝板著臉,不置可否。
他往床前一站,冷眼看著躺在床上的劉議,“出息了!”
裴皇后聞聲,愣在當場。
劉議暫時說不出話,只能眼巴巴地望著文德帝,無聲落淚。
他很委屈,也很無助。
為何連個機會都不給他。
好歹讓他爭一爭,搶一搶。
爭搶不贏,技不如人,他認了。
可是連上場的機會都不給他,他心頭何等的心酸。
縱觀前面幾屆的皇子,誰沒經歷過血雨腥風,誰沒經歷過刀光劍影…
無論勝敗,大家好歹比了一場。
勝出者通吃,落敗者則甘拜下風。
而他,連比試的機會都沒有,一身抱負毫無用武之地。將來史書上會怎么寫?
肯定是一筆帶過,他連名字都沒有。
因為根本沒值得書寫的內容。
只有充滿刀光劍影,血雨腥風的奪嫡之爭才值得大書特書。
比如逼宮造反的趙王,一定會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其實劉議的心情,和臣子們的心情一樣一樣的。
奪嫡之爭太沒懸念了,大家都沒發揮的余地。
臣子是混的最差的一屆臣子。
皇子理所當然是混得最差的一屆皇子,還沒正式開戰就已經出局。
嚶嚶嚶!
兒臣委屈,兒臣不服,兒臣就是要憋死自己。
文德帝十分嫌棄。
他板著臉問道:“你要如何?”
劉議眼巴巴的望著,他只想要一個機會。
文德帝質問他,“給了你機會,你認為你就能贏?”
此時,屋里已經被清空。
就連裴皇后都被請了出去。
只剩下父子二人對峙。
劉議繼續委屈,繼續流淚。
給了機會,就算贏不了,至少不遺憾。
文德帝突然發出一聲嘆息,“你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想嘗嘗被關宗正寺,十年如一日,只能在四方小天地活動的滋味?想嘗嘗一言一行,上個茅廁都被人盯著的滋味?你確定你想過這樣的生活?”
劉議愣住。
文德帝鄭重說道:“知不知道失敗是什么下場?死是最好的結果,生不如死才是真正的折磨。”
劉議激動起來,他未必就是失敗者。
文德帝輕蔑一笑,“你拿什么同劉詔爭?”
劉議氣壞了。
自小到大,父皇都認定他不如劉詔。
即便他得到的寵愛遠遠多過劉詔,可那是長輩對小孩子的寵愛。無關責任,無關能力,只因為他嘴甜。
憑什么?
他哪里不如劉詔。
文德帝干脆坐下來,想了想,說道:“今日劉詔和你異地相處,他被出局,他的反應一定不是這樣的。”
劉議愣在,眼珠子一動不動。
文德帝又說道:“你猜劉詔會作何反應?”
劉議若有所思。
如果出局的人是劉詔,他一定不會認命。
他會像個奸賊,面上笑嘻嘻,背地里做好逼宮奪嫡的準備。
十有九八,他會起兵造反。
他有這本錢。
文德帝說道:“你看看你的反應,和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有何區別?你也老大不小,征哥兒都到了娶妻的年紀,你還如此任性,朕如何能將江山社稷交給你。”
這算是打開天窗說亮話,公開承認儲君之位是劉詔的。
劉議繼續哭,他就是不甘心。
“你何時甘心過?”
文德帝笑了笑,“朕雖然不怎么管你們幾兄弟,但是你們的脾氣性格,朕一清二楚。從小到大,事關劉詔,你哪次甘心過?你就是被你母后寵壞了。”
也不至于驕縱,就是凡事總要爭一爭,搶一搶。
能不能搶到手另當別論,就是一定要彰顯一番存在感。
劉議想問,他真的不如劉詔嗎?
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文德帝也不遮著掩著,直言說道:“你不如劉詔多矣。”
這句話就像是一擊重錘,狠狠地砸在劉議的心口。
劉議急促喘氣,渾身難受。
別人說他不如劉詔,他不服。
可是父皇親口說他不如劉詔,他只覺一切都完了,注定了。
渾身難受得恨不得就此死掉。
文德帝一把掐住他的人中,“瞧你這點出息。承認自己不如劉詔,就這么難嗎?這點氣性還想爭,你拿什么爭。”
劉議哭得淚眼滂沱,眼淚就跟水龍頭被打開了似得,滾滾落下。
他大口喘著氣,他舌頭滾動,他要說話,他一定要說話。
“啊…”
他終于發出了聲音。
失語癥不治而愈。
“父皇,兒臣不甘心!”
文德帝拍拍他的肩膀,“你從小就嬌氣,一大把年紀還這樣子。”
“兒臣不是嬌氣,兒臣是心有不甘。在衙門當差這些年,兒臣兢兢業業,一日不敢懈怠,自問對得起朝臣的期待。兒臣哪里不如他?”
文德帝笑了起來,“你做到了身為臣子的本分,這一點很好。那你知道做皇帝需要哪些能力嗎?”
劉議急切地說道:“兒臣可以學。”
文德帝搖頭,“做皇帝最重要的是大局觀。這樣吧,朕問你,接下來要如何經略西部?魯侯顯然已成朝廷心腹大患,該如何解決此事?”
劉議愣在當場,明顯有些慌亂,“兒臣沒想那么多。但是給兒臣幾日時間,兒臣一定會有答案。”
“時間會等你嗎?朕身體不好,人人都看得見,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如果是你繼承大統,你登基后面臨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如何處理西北問題,如何壓制魯侯。你怎么做?你總不能說我沒想好,一推再推吧。”
“朝臣們…”
文德帝打斷劉議的話,“你是君,不能凡事都聽臣子的話。你心里頭首先得有一桿秤,然后根據需要采取朝臣們的部分建議。若是事事聽從臣子建言,你必將被臣子牽著鼻子走。朝堂遲早會出奸臣。甚至魯侯一事,可能永遠都解決不了。他有足夠的錢財,完全可以收買朝中臣子為他說話。你分得清誰忠誰奸嗎?因為每個臣子說的話都有道理。”
劉議下意識咽了一口唾沫,“兒臣…”
文德帝拍拍他的肩膀,“所以朕說,首先你心頭得有一桿秤,你才能衡量誰忠誰奸。”
劉議急切地問道:“難道他就有經略西北的策略?就有辦法對付魯侯?”
文德帝點頭,“關于西北,關于魯侯,劉詔已經上了條陳,十分大膽,但是未來可期。朕看好他的計劃。”
劉議臉色灰白,“他,他常年在西北,在西北問題上他的確比我有優勢。”
“嬌嬌之氣!”文德帝一句話堵死了劉議。
劉議大哭出聲,“兒臣不是嬌氣,兒臣就是委屈。”
文德帝笑了起來,“就憑你一句委屈,你已經輸了。不用比,朕就知道結果。好好養病,想開一點。你們是親兄弟,將來他用得著你。”
“兒臣不稀罕!”
“不為你自己著想,也該為你的子孫后代著想,任性只會讓你碰得頭破血流。”
劉議沉默。
文德帝再次說道:“這是朕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單純以父親的身份叮囑你。你,好自為之。”
說完,文德帝起身離去。
劉議嚎啕大哭。
他想叫住父皇,叫他別走。
多少年了,他第一次體會到父愛,他舍不得。
可是最終,他也沒能叫出聲。
裴皇后站在院落里等候,見文德帝出來,急切地迎上去,“陛下,老四沒事吧。”
文德帝冷笑一聲,“少寵著他,他就沒事。”
裴皇后一臉不高興,“我寵自己的兒子也有錯。”
“你要是不在乎他的將來,你盡管寵。”
說罷,文德帝拂袖離去。
裴皇后急得跺腳。
想追上文德帝,又放心不下劉議。
最后還是選擇了劉議。
裴皇后沖進屋里,忙安慰劉議,“老四,你別多想。有什么事,你說出來,母后替你想辦法。”
劉議呆愣愣的,望著房頂,一言不發。
裴皇后嚇壞了,“太醫,太醫…”
“別叫太醫,兒臣沒事。”
“你能說話了?”裴皇后喜極而泣。
劉議面無表情地說道:“兒子想休息,母后能否…”
裴皇后擦掉眼淚,“你好好休息,本宮找你父皇去。”
“隨便吧。”
他太累了,連在意的力氣都沒有。
裴皇后興沖沖去找文德帝,卻被告知陛下身體疲憊,已經歇下。
碰了一鼻子灰,裴皇后沒放棄。
她命人將劉詔請來。
“你得幫幫老四。”裴皇后開門見山,沒有商量的余地。
劉詔直言問道:“怎么幫?”
裴皇后板著臉說道:“幫老四在陛下跟前求情。”
劉詔裝傻,“老四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我都不清楚,怎么求情。”
“本宮不管,你就是要替老四求情。老四不死不活的躺著床上,你忍心嗎?”裴皇后說著就哭了出來。
劉詔一臉無辜,“我連四弟都沒見到,哪有忍心不忍心。”
“那你現在去見他,你看看他多可憐。”
劉詔偷偷翻了個白眼,“行!兒子現在就去見他。”
至于求情一事,直接忽略了。
裴皇后也沒發覺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