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夏天,注定不太平。
舒太妃過世一個月,少府家令也病倒了。
病來勢洶洶。
顧玖很擔心,帶著藥材上了家令府。
幾天時間,少府家令就病倒下不了,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老態畢顯。
顧玖吃了一驚,急忙上前,“老祖宗,你怎么樣?”
她的手籠在衣袖里,不動聲色為少府家令診脈。
少府家令體沉重,唯有頭腦清醒。
他望著顧玖,“小玖來了啊!老夫這一回,怕是不行了。”
顧玖心一沉。
“以后老夫就幫不了你了。”
“老祖宗千萬別這么說。”
顧玖眼眶泛紅。
少府家令不是病,而是和老侯爺一樣,生命走到了盡頭。
壽數到了,任何手段都無濟于事,反而會加重老人的負擔,讓老人承認無盡的痛苦。
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人平靜離世。
顧玖扭過頭,偷偷擦拭眼角。
心頭真的很難受。
她以為她可以回天。
其實不過是自欺欺人。
少府家令卻很樂觀,“老夫活到這把年紀,夠本了。”
顧玖連連點頭,不敢張嘴,怕哭出來。
“等老夫一走,少府家令的位置也該換個人。小玖啊,你心里頭可有人選?趁著老夫還有時間,你把名字告訴老夫。老夫在陛下跟前,好歹還有一二體面。老夫推薦的人選,陛下一定會慎重考慮。”
顧玖忍著淚意,說道:“我聽老祖宗的。老祖宗認可的人,我都沒有意見。”
不料,少府家令卻搖著頭。
“小玖啊,老夫知道你是干大事的人。老夫雖然不知道你具體在搗鼓什么,卻知道你做的事有利于朝廷,有利于百姓,有利于江山社稷。所以老夫,無論什么時候,都是全力支持你。可是繼任老夫的人,若不是你親自選定的人選,怕是無法像老夫一樣支持你。少了少府的支持,你可怎么辦啊?”
少府家令的話中充滿了擔憂。
顧玖再也忍不住,趴在頭哭了出來。
顧老爺子,少府家令…
關心她的人,走了一個又走一個。
她很難過。
“小玖別哭。趁著老夫有時間,我們先把正事辦了。說不定什么時候,我人就沒了。到時候想幫你也幫不了。”
顧玖擦掉眼淚,“老祖宗別說了。少府的事你不用cāo)心,好好養體。”
“老夫怎么能不cāo)心。”
少府家令抓住顧玖的衣袖,“安排好繼任者,這是老夫最后的心愿。不要讓老夫帶著遺憾離開,好嗎?”
顧玖遲疑片刻,重重點頭,“好!”
少府家令一臉欣慰,松開了顧玖的衣袖。
顧玖忍著淚意,“不瞞老祖宗,我并沒有合適的人選。我看中的人,都沒有資格掌管少府。”
“哦!這樣啊。事就有些難辦了。”少府家令嘆了一聲。
他問顧玖,“你先和老夫說說,你屬意的人選都是誰?”
顧玖苦笑一聲,“我心中最合適的人選,是我邊的內侍鄧存禮。宗室里頭,了解得不多,只有黃去病,勉強合適。”
少府家令嘆氣,“鄧存禮顯然不行。”
少府家令,是正式的官職,不能給一個太監。這又不是內侍省。
“我知道!”
顧玖有些懊惱。
這一切來得太快太突然,她完全沒有做好找人接替少府家令的準備。
在她的想法中,少府家令至少還能干年。
哪里想到,人一倒下,有可能再也站不起來。
少府家令反過來安慰顧玖,“小玖別慌。黃去病太年輕,還得歷練歷練。老夫替你想幾個人選。趁著老夫還能活幾天,你想辦法從中挑選最合適的人出來。老夫拼著老臉,也要在陛下跟前替你討來這個差事。”
顧玖大哭。
“都這個時候,老祖宗還在替我cāo)心。我沒辦法還這個人。”
少府家令笑了起來。
“老夫給你機會還這個人。老夫走了后,幫老夫盯著我那些不成器的子孫,嚴防他們亂來。你能答應嗎?”
顧玖重重點頭,“我答應。”
少府家令欣慰一笑,“答應就好,答應就好。有你幫忙盯著他們,老夫就放心了。”
顧玖擦擦眼睛,鄭重說道:“我不會讓他們亂來的。”
“老夫信你。老夫這里有幾個人選,你聽好了…”
顧玖同少府家令聊了許久。
可以說少府家令將全的力氣,所有的精力,都用來和顧玖談話。
等顧玖一走,他就疲憊得睡了過去。
顧玖乘坐馬車回到曉筑。
心很低落。
妞妞和衠哥兒湊上來,她也沒精力帶他們玩耍。吩咐丫鬟將孩子帶走。
妞妞和衠哥兒都有些傷心。
好在孩子的脾氣,來得快去得越快。
一轉眼的功夫,又玩了起來。
剛才傷心過?
早已經拋在了腦后。
劉詔知道顧玖傷心難過,早早的從衙門回來。
他先問過丫鬟,“夫人現在怎么樣?”
“夫人還上心著。聽太醫說,家令大人快不行了。”
“怎么這么突然。”
“人老了,生老病死逃不掉。”
劉詔揮揮手,將丫鬟打發走。
他來到小書房,就看見顧玖正坐在窗戶邊出神。
“怎么不讓小丫鬟打扇子?”
劉詔發出動靜,拿起桌上的蒲團來到她邊。
顧玖望著窗外桂花樹,“心不好,不想有人在旁邊。”
“我陪著你。”劉詔拿著蒲扇,給顧玖扇風,“風要不要小一點?要是冷的話,說一聲。”
顧玖回頭看著他,目光直直的,又不說話,將劉詔嚇了個夠嗆。
“你沒事吧。”劉詔小心翼翼問道。
顧玖收回直勾勾的目光,然后趴在窗臺,“心里頭難受。”
劉詔抱住她,讓她靠在自己懷里。
“我知道你和家令大人感深厚,他生病你難受。可是你也別忘了,你體也不好,不能過分沉溺于傷心中。你這邊一傷心,孩子們都變得緊張兮兮。上一次生雙胞胎那一回,把御哥兒衡哥兒都嚇壞了。兩個臭小子,看你關在房里不出去,以為你又要生寶寶,真是欠打。”
顧玖被逗笑了。
她好奇問道:“衡哥兒就算了,他那么小還不懂事。御哥兒怎么也會誤會我是在生寶寶?”
“我怎么知道。要不將兩個臭小子叫過來,你親自問問他們。真是的,什么事都能聯系到生寶寶上面,腦子都不會轉彎。我怎么生出這么笨的兒子。”
“你才笨。”顧玖替兩兒子反駁劉詔。
劉詔投降,“對對對,我最笨。家里面就數我最笨,我承認。”
顧玖忍俊不。
笑過之后,又嘆了一聲。
她靠在劉詔的懷里,說道:“老祖宗快不行了。我沒想到會來得這么快。我想著他體那么硬朗,怎么著也能在家令的位置上再干年。沒想到一下子就倒下了。”
劉詔問道:“太醫怎么說?真的不能治嗎?”
顧玖搖頭,“生老病死,自然規律。這不是病,而是他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他的時間到了。再好的醫藥,也無力回天。”
劉詔陪著她嘆氣,“想開一點。”
顧玖偷偷擦了下眼睛,“老祖宗到現在,還在替我著想,幫著我挑選少府家令的繼任者。”
“有人選了嗎?”
顧玖點點頭,“我們在宗室里頭選了一圈,目前最合適的人選,就是黃駙馬。”
劉詔詫異,“黃駙馬?他能行嗎?”
顧玖說道:“他不行,但他兒子黃去病行。”
劉詔頓時明白過來,“你們是在為黃去病打基礎。”
顧玖點頭,“我的人選是黃去病,但是因為黃去病過于年輕,資歷淺薄,陛下肯定不會答應。換做黃駙馬,則不一樣。他年齡到了,資歷也有,就是沒擔過實缺,也沒正兒八經辦過什么大事。好在,我們選他的目的,就是讓他當個圖章,沒指望他干多大事。就是不知道,他自己是否愿意。”
劉詔笑起來,“黃駙馬這個人,你不用擔心。有一個人百分百能治他,他不愿意當圖章也得愿意。該他給黃去病讓位的時候,他不愿意也得愿意。”
顧玖猜到人這個人,“你是說福雅公主?”
劉詔點頭,“正是。黃駙馬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人就是福雅公主。想要說服黃駙馬當圖章,給黃去病鋪路,首先就要說服福雅公主。福雅公主出馬,一切事迎刃而解。”
顧玖說道:“福雅公主應該不會反對讓黃去病當少府家令,自然也不會反對讓黃駙馬當少府家令。”
劉詔笑道:“當然不會反對。宗室里面,多少人對少府家令一職虎視眈眈。當初朝陽長公主搞出那么多事,不就是為了讓他兒子做少府家令。
我告訴你,少府家令一職,在宗室中一直都是香餑餑,人人垂涎三尺。當初你要是沒和老祖宗合作,極大可能,老祖宗早在先帝的時候,就被人趕了下來。”
這話倒是不假。
顧玖最初找上少府家令的時候,少府家令的位置已經有些不穩。
后來一些列的合作,尤其是少府錢莊的開辦,才讓老祖宗穩坐少府家令的寶座,一坐就是十幾二十年。
私下里,宗室中不少人都抱怨過。
老祖宗不退位讓賢,下面的人就沒機會上位。
幾十歲的老人家,還那么在乎權勢地位,這個榜樣大大的壞。
更多的人則是想往顧玖邊湊,讓顧玖知道他們也很能干,完全有能力取代老祖宗,勝任少府家令一職。
然而,顧玖要么忙得腳不沾地,要么就窩在曉筑當宅女。
那些人想要表現,也沒機會。
倒是有人動過腦筋,從陛下那里下手。
然而,皇帝只認錢。
老祖宗做得很好,少府每年都有大把錢進賬,完全沒必要換人。
換個人,確保有老祖宗那么能干?確保能和顧玖好好配合?
既然不能確保,為什么要換人?
皇帝的邏輯就是這么簡單而直接。
于是乎,老祖宗在少府家令的位置上,穩穩當當一直坐到今天。
老祖宗倒下了。
皇室宗親震動,有心上位者,全都動了起來。
各種跑關系,各種活動。
皇室宗親總有辦法,活動到宮里面,請宮里的娘娘們幫忙在陛下跟前美言幾句。
文德帝這會正煩著。
老祖宗到下了,聽太醫說,況很不好。年齡大了,隨時都有可能離開。
少府怎么辦?
文德帝問常恩,“叔祖這回兇多吉少,少府該怎么辦?朕要選何人接替叔祖?”
這個問題,常恩不敢隨意說話。
他只能建議,“陛下要不要先聽聽家令大人的想法?或許家令大人對何人來接替自己的位置,也有一些想法。”
文德帝點點頭,“去問問太醫,家令大人還有多少天。”
這話有講究。
有種說法,病中的臣子,凡是皇帝去看望后,很快就會死掉。
這種說法,沒有根據。然而宮里凡事講究吉利。
文德帝就算不相信這個說法,也得講究講究。萬一是真的,他一去,家令大人轉眼就過世。哎呀呀,好大的麻煩…
如果太醫說,家令大人還能活五天,那么在第三天,或是第四天的時候,前往家令府就合適。
若是家令大人還能活七八天,第三天第四天過去就很不合適。
常恩偷偷問了太醫。
太醫說用最好最猛的藥吊著,最多也就十來天的時間。
若是用一些溫和的藥,目的只為減輕痛苦,那么大約還剩下五六天時間。
常恩請示文德帝,“陛下,要不要讓太醫給家令大人下虎狼之藥?這樣的話,家令大人還能支撐個十來天。”
文德帝搖頭,“不用虎狼之藥,順其自然吧。三后,朕會前往家令府看望叔祖。”
“老奴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