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人蘭湘望著樂師的背影,幽幽一嘆。
“師兄,你膽子太大了。”
“休要胡說八道,造謠中傷。”
樂師回過頭來,雙目充血,目光不善地盯著伶人蘭湘。
蘭湘低頭笑了起來,“師兄是惱羞成怒嗎”
樂師緊閉雙唇,鼻腔里出氣,一聲冷哼,甩門而去。
伶人蘭湘站在窗戶邊,眉眼帶笑,卻又森森的。
“找死嗎”
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別人聽。
嚴寶林冒了一口酸水,心里頭很慌。
許才人叫她過去說話,換做往常,她一定興高采烈。
然而今,她是半點興趣都提不起來,整個人懨懨的。
借口體不舒服,拒絕了許才人的邀請。
她歪躺在榻上,輾轉反側,心里頭惴惴不安。
怎么辦到底該怎么辦 丫鬟進來稟報,“啟稟寶林,碧璽閣常公公叫奴婢過去問話,奴婢有點擔心。”
嚴寶林瞬間從榻上坐起來,動作迅速得不像話。
“常公公為何叫你過去問話知不知道為什么”
“奴婢問了,說是王爺可能會放一批人出府,先叫奴婢過去問話。”
“真的嗎”
丫鬟重重點頭,“奴婢不敢欺瞞寶林。”
嚴寶林明顯松了一口氣,“既然如此,你就去吧。好好答話,不準亂說。”
丫鬟領命而去。
嚴寶林心頭又是一陣難受,她咬咬牙,壓下反胃嘔吐的。
如果王爺果真肯放一批人出府,這是她的機會吧。
只是,她并非無名無分,她是有名有分的寶林。為王爺的寶林,能離開王府嗎 嚴寶林糾結,矛盾,遲疑,心里頭翻江倒海地難受。
她起,干脆去花園散步,悄悄地將一盆花移動了一個位置。
一個時辰后去看,花盆又被人移動了位置。
她心頭砰砰亂跳,轉走僻靜小徑,來到王府最荒涼的西北角落。
這里有幾個破舊的院落,已經荒廢了多年。
據聞,二十年前,有位失寵的美人死在這里,鬧出了很大的是非。從那以后,這地方就荒廢了,一年到頭,也看不到幾個人經過此地。
對于別人來說,荒涼得仿佛鬧鬼地地方,對嚴寶林來說,卻是最好的地方。
她站在院門口,觀察了一下周圍的痕跡,才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緩慢刺耳且破舊的嘎吱聲,在耳邊響起來。
嚴寶林走進破舊的院落,順手關上院門。
她跑進其中一間廂房。
這是一間唯一不破舊的房舍,里面有完好的家具,還有干凈暖和的被褥,甚至還有一個炭盆取暖。
廂房內,已經有人在等候,正是樂師。
嚴寶林撲進樂師的懷里。
二人緊緊相擁,久久不肯放開。
等到緒平復,嚴寶林壓低聲音說道“怎么辦我懷孕了,你的孩子,我該怎么辦”
樂師渾一僵,體仿佛失去了反應。就連眼中的深也定格在那一瞬間。
他戰戰兢兢,問道“怎么會懷孕不是說不會懷上嗎”
嚴寶林神痛苦地說道“我也不知道,這一切都是意外。我該怎么辦”
樂師臉色慘白,果斷地說道“打掉。我去弄藥,一定要將孩子盡快打掉。”
“可是”
“別可是了。萬一讓王爺知道你我的事,我們還能活命嗎”
嚴寶林咬咬牙,“好吧,我聽你的。不過我聽說王爺有意放一批人出府,不如我們”
“不可能。”沒等嚴寶林說完,樂師就干脆地打斷了她的話,“你是寶林,不是通房丫頭,不是歌姬,舞姬,怎么可能出府。”
嚴寶林望著他,“那么你帶我走。”
樂師下意識后退,并且推開了嚴寶林。
他心虛,膽怯,恐懼,頻頻搖頭。
他突然跪在地上,連磕兩個頭,“對不起,我不能。”
一滴眼淚從嚴寶林的臉頰滾落而下。
她心酸,失望地望著跪在地上的男人。
樂師有一張很好看的臉,劍眉星目,眉宇間有著勃勃英氣。比柔的伶人蘭湘好看,有男子氣概。
樂師還彈得一手好琴,他不僅會彈琴,所有的樂器就沒有他不會的。
他的一雙手,觸摸在肌膚上,體都在顫栗。
自己恍若化為古琴,在他手中時而婉轉纏綿,時而高亢嘹亮。
嚴寶林枯萎的心,在遇到樂師后,綻放出璀璨的煙火。
他是她的劫,也是她的這宿命。
她無怨無悔,即便知道自己是在飛蛾撲火,也無法阻擋她撲進樂師的懷里。
然而,此時此刻。
看著卑微如螻蟻的樂師,嚴寶林地心被人挖空了一塊。
她受傷了,她痛不生。
她閉上眼睛,不忍心看下去。
她的樂師,高大偉岸的樂師,怎么可以如此卑微。
就算被人揭發,他也該傲骨錚錚。
果然,現實總能無地將夢想粉碎得渣都不剩。
她點點頭,說道“好吧,將孩子拿掉。”
樂師大喜,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抱緊嚴寶林,吻上她的嘴唇。
眼淚一滴滴的從嚴寶林的眼角落下,她無聲哭泣,接受了樂師。
就當這是最后一次狂歡。
歡愉過后,一切都該回到正軌。
樂師回到房里,看見一個包袱放在桌上。
他心頭一驚,不太敢走過去。
伶人蘭湘在他背后出現,“師兄,趁現在還來得及,你趕緊逃吧。”
樂師猛地回頭,目光赤紅地盯著蘭湘,“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我只是不想師兄首異處。”
樂師牙關咬緊,緊張到牙齒咯咯咯作響。
這是本能的反應,他完控制不住。
突然,他沖上去,掐住蘭湘的脖頸,“你都知道些什么你是想害死我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嗎,你讓我逃,不就是指望著沒人看守你。我告訴你,就算沒有我,師父也會安排其他人進王府盯著你。”
蘭湘面色平靜,伸出手,一根指頭接著一根指頭掰開樂師的手,“師兄,你真的以為沒人知道你做的事嗎這里是王府,最不值錢的東西就是秘密。
常恩公公突然帶人調查后院女人,你不覺著有點奇怪嗎萬一是王爺發現了什么,你說你落到什么下場。
千刀萬剮扒皮抽筋或是直接浸豬籠浸豬籠倒算是輕的,好歹死得沒那么慘。”
“閉嘴,閉嘴”
樂師恐懼到渾戰栗,面色猙獰扭曲,眼中充血。
蘭湘拍拍他的肩膀,“趁著還沒人發現,你趕緊帶上細軟逃吧。逃得越遠越好,別回南方。去北方,去西北,去西南,去任何地方都別回南方。一旦落到師父手里,你是知道后果。”
樂師一把抓住蘭湘的衣領,原本彈琴的手,此刻化利刃,隨時都有可能沾上鮮血。
“是不是你告的密你想害我”
蘭湘搖頭,“我害你有什么好處你是我師兄,你出了事,莫非我能獨善其嗎一旦你逃走,王爺找不到人,定會拿我出氣。屆時,我能不能保住命,都很難講。”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幫我”
蘭湘清淡地笑了笑,“當然是因為你是我的師兄,自小承蒙你照顧,如今該我回報一二。”
樂師懷疑,不敢相信。
蘭湘卻一臉坦誠,不懼任何揣測。
樂師看了眼包袱,又看了眼蘭湘,“我如果離開,會有什么后果。”
蘭湘平靜地說道“總得有人死。還是說師兄做好了死的準備。”
樂師額頭冒汗,撲通撲通,心跳得很快。
他放開蘭湘,轉拿起包袱,將金銀細軟藏在上。
趁著天色還早,他準備找機會離開王府。
走到門口,他回頭看了眼蘭湘,嘴唇張張合合,終于說出那兩個字,“謝謝”
蘭湘咧嘴一笑,“師兄客氣。”
樂師點點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王府。
除了蘭湘,無人知道王府少了一個樂師。
嚴寶林左等右等,沒有等來樂師,當然也沒有打胎藥。
她從不敢置信,到終于清醒認識到樂師已經偷偷走了。
這個時候,常恩親自主持的秘密調查,已經步步逼)近。
嚴寶林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心灰意冷之下,也是因為恐懼,她直接一條白綾,了結了自己。
等丫鬟發現的時候,人已經死透了。
裴氏接到報告,帶著人,親自來到嚴寶林房里。
人已經放下來,安置在上。
上吊而死的人很難看。
嚴寶林沒有了生前的美貌,死前唯有痛苦和悔恨。
裴氏表非常難看,“怎么回事好好的,有什么想不開,非要上吊自盡。”
伺候嚴寶林的丫鬟,被押到裴氏跟前。
裴氏怒斥一聲,“說,到底出了什么事說不清楚,你就給嚴寶林陪葬。”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
丫鬟嚇死了。
卻不料,這個時候常恩帶著人過來。
“娘娘,王爺吩咐,這個丫鬟交給老奴親自審問。”
丫鬟一聽,渾抖如篩糠,連連搖頭,“不要,奴婢不要。”
常恩出慎刑司,落到他手里,豈能好得了。
常恩看都沒看跪在地上的丫鬟,一個眼神,幾個小黃門沖上來,押著丫鬟就要離開。甚至還要將嚴寶林的尸體帶走。
“放肆”
裴氏大怒,“你們眼里還有沒有本王妃”
常恩躬說道“娘娘息怒,老奴是奉命行事。王爺說了,娘娘有任何疑問,請前往碧璽閣,王爺正在等候娘娘。”
裴氏氣不順,“到底怎么回事這個嚴寶林有什么問題”
寧王可能被人戴綠帽子,這么丟人的事,當然不能說出來。
常恩客氣地說道“恕老奴無法回答娘娘的問題。老奴告退。”
常恩走得干脆利落,根本不給裴氏繼續糾纏的機會。
裴氏滿肚子怒火,沖到碧璽閣。
“王爺,嚴寶林的事你怎么解釋”
寧王都快氣死了。
劉詔提醒他,可能有女人給他戴綠帽子,他一開始還存了僥幸心理。
如今嚴寶林一死,還有什么不清楚的。
這是鐵證啊。
嚴寶林根本就是畏罪自盡。
也就意味著,他頭頂的帽子真的被綠了。
他沒好氣的對裴氏說道“能有什么解釋。嚴寶林生了二心,本王想要鞭尸,行不行”
裴氏狐疑地盯著寧王,大膽猜測,“嚴寶林偷人”
“胡說八道。”寧王怒斥。
他不要面子啊堂堂王爺,邊的女人就算真的偷人,也要將真的做成假的。
裴氏看見寧王的反應,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想笑,好歹知道厲害,憋著沒讓自己笑出來。
但是她心里頭,莫名地想要幸災樂禍,想說一句大快人心。
你也有今天啊 叫你天天亂來,終于有女人受不了,給你戴綠帽子。
哈哈,真是喜聞樂見。
裴氏在內心深處,無地嘲笑寧王的遭遇。
面上,偏要做出一副不敢置信地樣子。
“怎么可能我記得嚴寶林是個十分老實本分的人,怎么可能生出二心。”
寧王冷哼一聲,“知人知面不知心,王妃不懂嗎這件事本王自會料理,不勞你費心。”
裴氏忍著笑意,怒道“嚴寶林該死,不思王爺的恩,還敢生出二心。哼,她死了,真是便宜她了。”
寧王不想聽,揮揮手,將裴氏打發走。
裴氏一直忍到和堂,才放聲大笑起來。
并且吩咐下人,“叫廚房準備一桌酒菜,今晚上本王妃要好好喝個痛快。”
寧王被戴綠帽,裴氏心頭痛快。
只可惜,嚴寶林死得這么干脆。
不知道野男人是哪一個 寧王得知裴氏置辦了一桌酒菜,自斟自飲,還多吃了半碗飯,他有什么不明白的。
裴氏這是在慶祝啊。
慶祝他終于被人給綠了。
寧王氣得臉都綠了。
還是不是夫妻 竟然敢幸災樂禍。
寧王在碧璽閣大發雷霆,砸了不少擺件。
他派人將常恩叫到跟前,“審出來了嗎同嚴寶林通的男人到底是誰”
常恩躬說道“啟稟王爺,已經審問清楚。最近半年,嚴寶林偷偷見過的男人,正是樂師。”
“樂師”
“正是”
寧王腦海中浮現出一張帥氣的臉。
一個樂師竟然綠了他。
“人呢本王要親自宰了他。”
“樂師已經失蹤兩天,老奴已經派人追查。另外,還有一件事,不知該不該告訴王爺。”
“說”寧王怒火升騰。
一聽到樂師失蹤,他知道樂師畏罪潛逃。
好快的動作,好靈敏的鼻子。
常恩這邊剛開始調查,人就跑了。
莫非有人通風報信,樂師提前收到了風聲。
常恩躬說道“啟稟王爺,仵作檢查了嚴寶林的尸體,發現嚴寶林生前已經懷了兩個月的孕。”
寧王臉色鐵青。
他不僅被綠了,連人命都搞了出來。
寧王大怒之下,直接下令,凡是同樂師接觸來往的人,統統抓起來,一個個的審。
首當其沖,就是樂師的師弟,伶人蘭湘。
不用審,蘭湘直接將他知道的都說了出來。
還說樂師極有可能藏在京城某個地方。
蘭湘太了解樂師。
樂師拿著金銀細軟,出了王府,肯定不會立即離京。他心頭懷揣僥幸,不到要命的時候,肯定不會下定決心離開京城。
王府侍衛根據蘭湘的交代,果然在京城某個窯姐兒那里,抓到了樂師。
蘭湘躲在暗處,看著五花大綁的樂師被押回王府,他嘴角微微揚起,終于笑了出來。
終于等到了今天,終于等到樂師自己將自己作死的一天。
蘭湘感覺痛快淋漓,渾酣暢。
忍耐了這么多年,樂師終于要死了。而且會死得很慘。
他不費吹灰之力,就報了大仇。
曾經他也是好人家的孩子,模糊的記憶告訴蘭湘,小時候他是有父母的,還有下人伺候。
他的命運轉折點,就是在遇到樂師那天。
樂師比他大,當年樂師也是個孩子。
樂師以孩童份獲取他的信任,并成功拐騙了他。
從此,他受盡磨難,變成了一個最低jiàn)的人。
這些年,他忘記了父母,忘記了家鄉,忘記了許多許多事。
唯獨沒有忘記,當年拐騙他的人就是樂師。
簡簡單單地殺死樂師,多便宜他啊。
蘭湘立誓,要讓樂師生不如死。
如今,他的心愿達成了。
他也不怕樂師說出他包庇的事。
九成九,樂師根本沒機會說出一切,就會被寧王千刀萬剮。
這一夜,蘭湘睡得很沉。睡夢中仿佛聽見了樂師的慘叫聲,這是最美的樂章。
他樂瘋了。
他要去見詔夫人。
他有重要的話告訴詔夫人。
------題外話------
十月最后兩天,求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