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節哀!”
李侍中一聲大呼,讓心思不定的眾人回過神來。
不能讓天子持續陷入失去太子的悲痛中。
太子以自己的死亡,成全了他和天子的父子之,的確高明。
然而人死了就是死了,死后事,非太子能夠決定。
“請陛下節哀!請陛下保重龍體!”文武百官齊聲大呼。
陛下,你還是做個理智而無感的天子吧。
什么父子之,全都是累贅。泱泱大國的掌舵者,不需要多余的感。
就算你殘暴無仁,也好過婦人之仁。
眾臣心中做如是想法。
天子壓抑著心口涌動的感,沉聲說道:“此刻定有黨羽相助,嚴查,絕不放過任何一人。太子為朕而死,令禮部擬謚號,厚葬。東宮屬官,七品以上者,皆為太子守孝,不得擅離。著人好生安撫太子家眷,不可無禮。”
文武百官面面相覷。
天子這番舉動,透著不太尋常的味道。
有人偷偷地朝陳監正看去。事經過,他最清楚。這期間莫非發生了什么意外?
陳監正陳大昌眼觀鼻,鼻觀心,不回應任何人的視線。
太子以死亡,成全父子之,令天子動容。臨死前提出的兩個要求,無論如何天子都會滿足。
東宮屬官可就慘了,七品以上,全都要給太子陪葬。
至于太子的家眷,陳監正朝跪在最邊上的方少監掃了眼。這個老奴,這些子竟然一直躲在東宮。
刺客行刺,為何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選太子在的時候行刺。
陳大昌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人心。
莫非這是一場謀?
然而他下意識地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螻蟻尚且惜命,堂堂太子會自己找死嗎?
沒有人會主動想死,誰都想長命百歲,太子也不會例外。
或許,這一切真的都是巧合。刺客選擇太子在的時候行刺,只能說真的太巧了。
可惜,陳大昌并不是太子肚子里的蛔蟲。他不知道,太子早就存了死志。要以自己的命,保全妻兒老小。
若是陳大昌知道太子心中所想,就不會認為刺客同東宮無關。
可惜此時無人能想到,太子的死,竟然也是一場將計就計的精心策劃。
太子沒有阻礙方少監派人行刺,因為他在得知方少監的計劃后,就已經決定要利用行刺的機會,以死明志。
本以為是食物毒殺,沒想到是匕首行刺。這更方便了太子的計劃。
而且因為事先并不知道具體計劃,現場反應真實,沒有任何作假的成分。
太子如愿以償的死了,死得其所。
當了這么多年的窩囊太子,臨死之際,他終于扳回了一局。搶在廢太子旨意明示天下之前死去。
他死了,依舊是太子。廢太子旨意,終于被他扼殺在搖籃里。
他死了,他的太子名分還在,他的嫡長子依舊是皇長孫,他的妻子依舊是太子妃。
他的死,死得太有價值,太是時候。
晚上一時三刻,他的死都毫無價值,因為廢太子旨意恐怕已經下達。就算死,也只能以落魄皇子的份死去。
早死一時三刻,同樣毫無價值。別人只當他是畏罪自盡,毫無擔當,一輩子都是個懦弱的人。
只有在刺客行刺的那一刻,為天子阻擋刺客而死,才死得其所,死得恰到好處。
這分明就是一場精心的謀劃,差一分一厘,便會差之千里。
方少監跪在最角落的地方,神悲痛,不敢置信,又心生感慨。
他望著已經咽下最后一口氣的太子,悲從中來。
為何他沒有發現太子的計劃,為何他會忽略太子的死志?
太子死了,一切都完了。唯獨成全了太子妃孫氏。
太子死得其所,太子妃孫氏便可永享富貴,這一世都會被人尊重。
方少監低下頭,咬著牙。
辛苦謀劃兩年,一朝盡廢。
多年前安插在宮里各處的人手,這一回基本上全都折進去。
犧牲了那么多人,卻沒能救下太子,只成全了太子妃孫氏的富貴。
方少監心中大痛。
老天爺不開眼啊。
太子仁厚,為何好人不長命?
太子妃詐,為何卻可以禍害遺千年。
不公,不公。
該死的分明是太子妃孫氏,以太子妃的命換太子一命,這才是計劃的關鍵。
為何一切都反了過來。
方少監盯著太子的尸首,前面太多人擋著他的視線,他看不分明。
他心中大呼:太子下,你既然有死的的決心,為何就沒有活下去的勇氣?難道死真的比活著更容易嗎?
方少監壓抑著緒,無聲痛哭。
太子下心中所想,此時此刻,他已經全部想明白。
太子以自己的死,救下東宮上下幾百人的命。救下鎮國公府,救下孫家,救下妻兒。
可是在方少監眼里,那幾百人的命卻比不上太子的一根手指頭重要。
然而事已至此,徒呼奈何。
最后,方少監失魂落魄地離去。
陳監正遠遠的叫住他。
“方少監,請留步。”
方少監回頭,神漠然地看著對方。
陳監正走近了,細細打量方少監。對方一副失魂落魄,大受打擊的模樣,陳監正更加認定刺客趕在太子在的時候行刺,應該只是一場意外。
“方少監,我們差不多有一年未見吧。上一回,拜你所賜,咱家每每想起,心口就會一陣一陣的抽痛。”
上一次,方少監令人揭破梅嬪苛待皇女,致使皇女命喪后宮一事,天子大怒。下令清洗皇宮。
因為此事,陳大昌在天子跟前也吃了掛落,徒子徒孫沒少受牽連,可謂損失慘重。
陳大昌一直想抓到方少監,將其碎尸萬段,以報當之仇。
卻沒想到他尋而不得的方少監,竟然一直躲在東宮,躲在太子邊。
然而,因太子的死,陛下對東宮上下,除東宮屬官外,都格外優容。
這個時候,陳大昌也不敢同天子對著干,對方少監動手。
雖不能動手,卻不妨礙他做一番試探,順便埋個釘子。
方少監神冷漠地看著對方,“見過陳監正,不知陳監正有何指教。”
陳大昌盯著方少監,測測地說道:“容你多活了一年,可惜如今太子過世,你還能活多久。”
方少監呵呵一聲,“就算咱家只有一天可活,也能叫你灰頭土臉。”
二人年紀相仿,同一年進宮。一個伺候天子,一個伺候皇后,天生不對付。
陳大昌死死地盯著方少監,“你說的沒錯,太子死的真是時候啊!又能讓你多活一些子。”
方少監臉色劇變。
陳大昌壓低聲音,試探道:“今那個刺客,來得太過蹊蹺。不知方少監有何見解?”
方少監咬牙切齒地說道:“若是落在咱家手里,咱家定要將他碎尸萬段。”
“哦?”
陳大昌半信半疑。
方少監對陳大昌怒目而視,“太子過世,你們終于如愿以償。接下來,咱家倒是要看看你們這幫人如何狗咬狗。”
陳大昌臉色一變,“方少監,別以為咱家不敢動你。”
方少監嗤笑一聲,“我等著你來殺我,就看你有沒有本事殺得了我。”
說完,他甩袖離去。
陳大昌冷哼一聲,叫來徒孫,“給咱家盯著姓方的,他的一舉一動都要稟告。”
“遵命。”
方少監拖著沉重的體,面見太子妃孫氏。
二人見面,太子妃孫氏沒有說一句話,直接一巴掌抽在方少監的臉上。
方少監沒有躲開,硬生生受了這一巴掌。
太子妃孫氏臉色沉,“這就是你所謂的計劃?太子死了,死了!”
方少監面無表地說道:“請娘娘遵照下遺愿,約束諸位公子,不可再此時生事。”
“你給本宮閉嘴。是你,害死了太子。你該死!”太子妃孫氏厲聲怒斥。
方少監冷靜地說道:“太子用他的死,保全娘娘和諸位公子命,保全東宮上下。娘娘要體諒太子的一番苦心。”
太子妃孫氏突然大哭出聲,“太子死了,一切都完了。保全了我們的命又如何,這輩子也只能茍活。”
“不,還有機會。”方少監擲地有聲地說道。
太子妃孫氏愣愣地看著方少監。
方少監壓低聲音說道:“太子為救陛下而死,陛下動容,憶起曾經父子之,十分悲痛。”
“果真?”太子妃孫氏不敢置信。
方少監重重地點頭,“老奴不敢欺瞞娘娘,此事千真萬確。因太子過世,吳侍中等人全無喜意,反而憂心忡忡。娘娘可知,太子死之前,廢太子旨意只差最后一步就要明示天下。
太子一死,廢太子一事到此為止。下也將以太子份落葬,娘娘依舊是太子妃,將來還會是太妃。”
太子妃孫氏咬著牙,“下以他一人的死,成全了我們所有人。他為何如此決絕。”
方少監低著頭,說道:“下早已心存死志,非你我能夠改變。”
太子妃孫氏雙拳緊握,“他軟弱了一輩子,卻沒想到臨死前會如此決絕。若是本宮早知道今,或許,或許…”
余下的話,她再也說不出口。
她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
就算早知道太子下存了必死之志,她應該也不會阻攔。她會將計就計,為東宮為她自己為孩子謀求更多的好處。
只是,這等厚顏無恥的話,實在是說不出口。
違心的話更是說不出口。
有些事只能做,不能說。
“娘娘節哀!”
方少監輕聲勸慰,“娘娘還有皇長孫。借著下離世,這千載難逢的機會,讓皇長孫盡到孝心,引起陛下關注。細細謀劃,并非沒機會將皇長孫變成皇太孫。”
太子妃孫氏表凝重,“皇長孫真有機會做皇太孫?”
方少監點頭,“只要細心籌謀,未嘗沒有機會。諸位皇子王爺,不堪大用,無一人得陛下歡心。若是皇長孫能得陛下喜,看重,一切皆有可能。”
太子妃孫氏暗暗點頭,“從今以后,我要祈禱,祈求上蒼保佑陛下長命百歲。”
過去,她盼著天子早點死,太子好上位。
如今,她又盼著天子長命百歲,為的是兒子好上位。
訴求不同,對同一個人的想法也截然相反。
真是諷刺。
妥妥的現實利己主義。
“娘娘,請換上孝服,送下最后一程。”
太子妃孫氏點頭,召集諸子諸女,太子嬪妃,換上孝服,準備守孝。
出發之前,太子妃孫氏叫住皇長孫劉誠,細細叮囑一番,面授機宜。
皇長孫劉誠張口結舌,呼吸粗重。
太子妃孫氏面目嚴肅,“在任何人面前,都不可露出行跡。從這一刻,你只有一個份,孝子。”
皇長孫劉誠重重地點頭,“兒子明白。”
“去吧,好好表現,別讓你父親的一番苦心白費。”
劉誠躬離去。
太子妃孫氏看著外面那些親衛,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想了想,終于想起來,那是謝茂的兒子謝實,如今做了皇長孫的親衛。
太子妃孫氏叫來方少監,“謝茂死于顧玖之手,你打算什么時候告訴謝實。”
方少監朝謝實打量,“此事不急,還不到時候。”
太子妃孫氏皺眉。
方少監冷靜地說道:“現在他還只是一把鈍刀,不堪大用。還需時間磨一磨,磨到越發鋒利為止。就算是一把普通匕首,也有大用的時候。謝實一需磨煉,二需時機。”
太子妃孫氏問道:“你所謂的時機是什么時候?”
方少監說道:“寧王府并非鐵板一塊。必須等到一擊必中的機會,方能出手。若是一擊不中,讓對方有了防備之心,后面可不好動手了。”
太子妃孫氏嘆了一聲,“罷了,此事就依著你。太子沒了,本宮以后還有許多地方需要仰仗你。還請方少監不要吝嗇才華,全力輔助皇長孫。”
“娘娘放心,咱家一定會竭盡所能,輔導皇長孫。”
太子妃孫氏走出大,“走吧,隨本宮前往靈堂守孝。”
太子的靈堂就設在行宮,而非皇宮。
天氣炎,靈堂內擺放了大量的冰塊,倒是涼爽。
顧玖攜歐陽芙,急匆匆趕到行宮。
昨,城門即將關閉的時候,從行宮送來消息,太子離世,世人震驚。
太子竟然趕在被廢之前死了,而且還是為救陛下而死?
天下竟然有如此巧合的事?
太不可思議了。
不管別人怎么想,顧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天子要廢太子,已經擬好旨意,只等用印,明發天下。
偏偏這個時候,行宮出現刺客。
偏偏是太子替天子擋住刺客必中的一刺,替天子而死。
太子死了,死的時機是那樣的好。
廢太子旨意就此作廢,天子動容,下令厚葬。
這么多巧合湊在一起,便有了這次奇跡。
顧玖偷偷嘀咕了一句,“如果這一切不是巧合,此事背后的高人,所謀所行,真是令人嘆為觀止。時機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堪比教科書一般的絕地求生。以一人死,換百千人活命。不僅夠冷靜夠理智,而且足夠心狠手辣。”
行宮出現刺客,從上到下不知要死多少人。
非心狠手辣,有大謀略之人,完不成這樣的大計劃。
然而,為此事主謀的方少監,也沒想到行刺同太子的犧牲,會如此巧妙的碰撞在一起。
只能說這一切都是天意。
天意讓太子在千鈞一發之際,作出了最正確的反應。
這番話,顧玖也只敢在私下里偷偷嘀咕,絕不敢在人前嚷嚷。
一大早,她和歐陽芙兩口子一起啟程,急急忙忙趕往行宮。
蕭琴兒因為有孕在,不便出門,只能留在王府。
三人坐馬車,一趕了上百里路,中途換了兩回馬,直到天黑才到行宮。
到了行宮,來不及歇口氣,連衣服都來不及換,風塵仆仆趕到靈堂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