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團年。
廚房從早上就開始準備大飯,一直要忙到天黑。
顧玖一大早就跟在大太太張氏邊,打理府中雜事。
顧府上下,兩百多個下人。另外鋪子上,莊子上,還有上百號人。
下人們辛苦了一年,都盼著今年能夠過個豐盛年。
張氏教導著姑娘們,“今年府中的收成和去年持平,不過考慮到二房一家從西北回京,今年給府中下人們的打賞,一律要比去年多一成。
鋪子上今年的收成還不錯,給他們的打賞,則比去年多兩成。
莊子上今年雖然減產,不過打賞卻不能少,還是得按照去年的數目。”
顧珍忙問道:“為何莊子減產,還要維持去年的打賞數目?請大伯母指教,侄女不太懂里面的道理。”
張氏笑了笑,朝顧玖看去,“小玖,你來說說為什么。”
顧玖微微躬,“我姑且一說,要是說的不對,請大伯母指教。”
“無妨,你盡管說。”
顧玖斟酌了一下,說道:“據我了解,我們顧府在外面一共置辦了十二個莊子。
最近的莊子,離著京城也有兩個時辰的路程,最遠的莊子則在千里之外的水鄉。
這些莊子無論遠近,共同點就是,我們沒辦法親自管理,只能指望莊頭和管事們多用心,多替府中想想。
要讓莊頭和管事們勤勞任事,不是靠嘴上說說就成的,得有實際的好處。
若是因為今年莊子略微減產,就減少他們的年終賞銀,只怕到了明年,后年,莊子的出產會越來越少。
說到底,就是用一點銀錢維持住人心。人心不散,這些莊子放在那里,就會有足夠的產出,每年多少也能為府上提供一點收成。
若是遇到災荒年間,這些莊子的重要更是不言而喻。有了這些莊子,就算大災三年,也不用擔心府中沒飯吃。”
大太太張氏連連點頭,“小玖說得沒錯。以后你們自己管家,到了年終,給下人們打賞的時候,不必過分豐厚,卻也不能太薄,以免寒了人心。只要沒出大錯,按照往常慣例來辦就行。”
顧珍一副受教的模樣,“多謝大伯母教誨,侄女明白了。”
大太太張氏笑道:“明白了就好。鋪子上和莊子上的賞賜,已經在數天前,讓人發了下去。今天只發府中下人的賞賜,你們跟在我邊,多看多學。”
“是!”
因為要忙著過年,府中下人分批來到議事堂領打賞。
大太太張氏,親自將封好的打賞送到每個下人的手中,并且不厭其煩的提點他們,希望他們來年都要用心做事。
下人們躬應下,每個人拿著封賞,都是一臉喜笑顏開的模樣。
當然,也有個別人因為封賞沒有達到預期,有些小緒。
張氏都會安慰他們兩句,鼓勵來年多努力,爭取拿更多的封賞。
顧玥見了,小聲嘀咕,“每個下人都要見一面,多耽誤事。以前母親在西北管家的時候,都是讓管事婆子們將賞賜發下去。又快又省事。大伯母的做法,我看著沒什么用,還耽誤時間。”
顧珊小聲說道:“大伯母這么做,自有道理。我覺著這樣也不錯,雖然有點耽誤時間。”
顧玥朝顧玖看去,“二姐姐,大伯母總是夸你,說你懂事知禮又聰明。那你說說,大伯母的做法到底好還是不好?”
顧玖輕聲一笑,說道:“府中的下人,說起來多,兩百多號人。但是同侯府比起來,也就一般吧。
這么點人,花點時間同每個下人見一面,只要時間充裕,完全可行。
若是時間緊張,大可以將下人集中起來,統一訓話。
在我看來,只要辦法好用,又有效果,就用什么辦法。不必拘泥于一種形式。”
顧珍點頭,贊同顧玖的說法,“二妹妹說得在理。該忙的事都已經忙完了,只剩下給下人們打賞,外加吃大飯。花點時間,同下人們說說話也沒什么。”
顧玥見大家都和她唱反調,直接撇嘴,一臉不屑。
忙完了這件事,張氏就讓大家回房歇息,晚上再一起吃大飯。
顧玖帶著丫鬟們回到芷蘭院。
她笑著問道:“你們都拿了多少賞賜?讓我開開眼界。”
青竹說道:“姑娘別開玩笑,奴婢們拿的這點賞賜,哪里能讓姑娘開眼界。”
顧玖笑了起來,“說說嘛,我就想了解一下京城這邊的規矩。”
青梅笑道:“姑娘既然想知道,奴婢便說于姑娘聽。奴婢和青梅,拿了一兩五錢的賞銀。小翠和王依,拿了一兩的賞銀。小丫鬟們從兩百文到八百文不等。”
顧玖點點頭,對年終賞銀的數目有了個大致的了解。
接著,她說道:“今年,我給你們也都準備了新年紅包。”
幾個丫鬟都愣住了。
青梅率先說道:“姑娘不是開玩笑吧。我們已經從大太太那里拿了賞銀,如何再能要姑娘的賞銀。而且姑娘銀錢不湊手,處處都要花錢。賞銀什么的,就不必了。”
“是啊,姑娘手里也不寬裕,不必另外給奴婢們賞銀。”
幾個丫鬟都是一個意思。
顧玖還是窮人,就不要打腫臉充胖子。將錢攢起來,才是正經的。
顧玖笑了笑,說道:“你們啊,也太小看我了。雖說我銀錢不湊手,卻也不至于窮到連賞銀都拿不出來。
只是今年開銷大,好不容易掙點錢,也都花出去了。
不過等到明年,我保證給你們每個人一份大大的紅包,讓你們發一筆小財。”
“姑娘真要給奴婢們賞銀?”
顧玖點頭,紅包她早就準備好了。用紅紙包起來,一共四份。
青梅,青竹,小翠,三人紅包數目一樣,每人二兩。
王依新來,只得了一兩。
顧玖說道:“你們快收下,可不能嫌少。”
“奴婢豈敢嫌少,姑娘給的賞銀也太多了。”
青梅有些激動,眼眶微微濕潤。
小翠直接就哭了出來,“奴婢以前做了那么多豬狗不如的事,沒想到還能從姑娘手上拿到賞銀,而且一拿就是二兩。姑娘,你給奴婢的賞銀太多了,奴婢不能要。”
小翠說著,就要將紅包還給顧玖。
顧玖擋住她的手,“不準退回來。我送出去的東西,沒有收回來的道理。這是你們應得的,你們大可以心安理得的收下。”
青梅擦擦眼角,“這是姑娘的一片心意,我們都收下吧。來,我們一起給姑娘磕個頭,恭賀姑娘新大吉大利,事事如意。”
四個丫鬟齊齊跪下來,給顧玖磕頭。
顧玖拉著她們,“都起來,不必如此。”
四個丫鬟站起來,青竹說道:“姑娘,奴婢以后要給你做許多許多好吃的,還要給你做許多漂亮衣服。”
小翠也說道:“不管姑娘想打聽什么消息,全都包在奴婢上。奴婢可是名副其實的包打聽。”
哈哈…
大家都笑了起來。
今年的最后一天,大家都是快樂的。
到了晚飯時間,大房和二房齊聚花廳。連姨娘們都出來了。
當然也少不了顧老爺子。
大冬天,外面已經開始飄雪。
沒想到京城今年的雪,來得這么遲。
顧老爺子也不嫌冷,穿著一件單薄的外袍就來了。
“酒呢?快給老夫上酒。”
顧老爺子一到花廳,就嚷嚷著要喝酒。
大老爺顧知鳴皺起眉頭,說道:“父親,今天過年,你好歹有個長輩的樣子,就當是給小輩們做半年。”
顧老爺子吹胡子瞪眼,“老夫要做什么,還要你來管?你這個不孝子,蠢貨,給老夫滾,滾得遠遠的。老夫看到你們兩兄弟,就一肚子的火氣。生下你們兩兄弟,是老夫這輩子最倒霉的事。”
顧大人同大老爺顧知鳴都是一臉心塞。
顧大人表沉沉的,他可沒忘記幾天前,他被打出門的事。
今天過年,他真的不想動怒。
顧大人嘆息一聲,干脆坐遠一點,眼不見心不煩。
顧玖悄聲吩咐丫鬟,“給老爺子拿兩壇酒過來。”
說完,塞了一個荷包在丫鬟手上。
丫鬟得了好處,急忙去拿酒。
顧老爺子吵著喝酒,卻沒人理會他。
氣得顧老爺子砸桌子。
“你們一個個不孝子孫,老夫就知道你們巴不得我早點死,死了給你們騰地方。”
大老爺顧知鳴皺眉,“父親,今天過年,你就別鬧了。你看孩子們,都被你嚇住了。”
大房的小子姑娘可沒被嚇住,他們早就見慣不怪。
二房這邊,大家都有些緊張。畢竟還沒有習慣這樣的事。
顧老爺子抄起酒杯,就朝大老爺顧知鳴的頭上扔去。
大老爺急忙躲開。
顧老爺子追上去,“老夫打死你這個不孝子。”
大太太張氏見大老爺挨打,哪里還坐得住,立馬站了起來,要沖過去護夫。
恰在此時,顧玖大喊一聲,“酒來了,老爺子請喝酒。”
一聽喝酒,顧老爺子住了手,嘿嘿地笑起來。
他特意掃了眼顧玖,“還是二丫頭有孝心。”
顧老爺子有酒喝,也就不鬧騰了。
大老爺顧知鳴捂著頭,倒吸一口涼氣。
顧老爺子一大把年紀,沒想到打人還這么疼。
顧大人關心地問了一句,“大哥,你沒事吧?”
顧大老爺搖搖頭,“二弟不用擔心我,我沒事。時辰不早了,大家都坐下,趕緊上菜。”
酒菜上桌,顧大人同大老爺顧知鳴喝了起來。
兩兄弟都是心有戚戚,攤上這么個不著調的父親,只能自求多福。
大太太張氏悄聲問顧玖,“小玖,是你讓丫鬟拿酒給老爺子?”
顧玖沒有否認,坦然地說道:“老爺子喝酒上癮,一不喝酒,就渾難受。今天又是過年,我就想著,好歹讓老爺子喝痛快了。他心頭痛快,也就不會折騰大家。”
顧玖經過觀察,已經可以確定,顧老爺子有嚴重的酒精依賴癥。
好在,顧老爺子喝的酒度數都不高,遠遠比不上后世五六十度的白酒。
顧老爺子喝的酒,估摸著也就一二十度左右。
估計也是因為酒精度數不高,顧老爺子喝了酒才有力氣折騰。
大太太張氏說道:“老爺子喝了酒就會發酒瘋。以后盡量攔著老爺子喝酒,不能縱著他。”
顧玖點頭,“我聽大伯母的。今是我自作主張,還請大伯母責罰。”
張氏說道:“罰你就不必了,你也是一番好心。只是以后不可這樣。”
大家吃著酒菜,氣氛漸漸變得烈。
二房和大房互相敬酒,晚輩又給長輩敬酒,鬧騰了很長時間。
吃過大飯,撤了酒席,大家又一起守歲。
大人們聚在一起說話,姑娘小子們則自找樂趣。
大老爺顧知鳴感慨了一句,“今年倒是難得,老爺子竟然只鬧了一場。往年大飯,老爺子可是要從天黑鬧到半夜。”
大太太張氏附和,“今年的確難得。”
顧老爺子吃完了大飯,就拉著幾個小妾回房放縱。
當時,眾人都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
要是以后顧老爺子都這如今天這般,那真的要謝天謝地。
顧大人蹙眉,心里頭還是不太痛快。
“老爺子這般鬧騰下去,何時是個頭。大哥,大嫂,你們就沒辦法嗎?”
大老爺顧知鳴說道:“二弟,自從你回來,老爺子鬧騰的時候已經算少的。
你問問府中的下人,你們一家子沒回京城之前,老爺子是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鬧。
鬧得全府上下雞飛狗跳,那場面,呵呵,我和你大嫂這些年都不知道是怎么熬過來的。”
大太太張氏瞪了他一樣,“過去的事,就不必說了。老爺子年齡漸大,整天不是喝酒就是和幾個姨娘廝混。他的體早晚會被掏空。”到時候想鬧騰也鬧騰不起來。
大老爺顧知鳴點頭,“這么想雖然不孝,但我還是希望老爺子趕緊老下去,別再鬧騰了。”
連這樣不孝的話都說了出來,大老爺果然是喝多了。
大太太張氏連忙給大老爺灌了一碗醒酒湯,又抱怨道:“喝了二兩貓尿就開始胡說八道。那是老爺子,是長輩。”
有些事可以說,但是不能做。
而有的事,則只能做,不能說。
事關孝道,大老爺怎可在人前胡說八道,落人口實。
謝氏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心思早就飄遠了。
顧老爺子體被掏空,是不是意味著老爺子快不行了?
一旦老爺子過世,大房和二房肯定得分家,不能繼續住在一塊。
這座府邸,不出意外,由大房繼承。
或是學著侯府分家的方式,將府邸一分為二,中間砌一道院墻。
謝氏當然想繼續住在這里。不說別的,顧府這塊地皮,在京城可是屬于黃金地段,有錢都買不到。
只是,將府邸一分為二的話,空間就太過逼)仄狹小,謝氏又不樂意了。
謝氏琢磨著,得趁著老爺子還在,兩家還沒分家,趕緊用公中的錢在外面置辦一棟宅子,最好離著侯府不遠的地方。
等到兩家一分家,二房就可以直接搬過去。
另外,等過了年,她得和張氏一起管家。否則張氏將公中的錢都貪墨了,等分家的時候,二房豈不是要喝西北風。
謝氏小算盤打得啪啪響,已經想到分家的時候要哪些莊子,鋪子,哪些下人。
還有庫房里面的貴重物件,字畫之類的,也得好好挑選。
大房已經占了這么多年的便宜,分家的時候,決不能讓大房繼續占便宜。
說什么,二房也要多分一點財物才行。
而且二房孩子多,無論是娶,還是嫁,都是一大筆開銷。
想到要出大筆的嫁妝和聘禮,謝氏心都是在發痛。
她咬咬牙,做了決定。一定要趕在顧老爺子離世之前,將孩子們的婚事全部定下來。
該嫁的都嫁出去,該娶的都趕緊娶進門。
只要不分家,公中就得負擔一部分嫁妝和聘禮。如此一來,二房的壓力就小多了。
謝氏為自己的機智點贊,她真是算無遺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