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我們都是瀆神者

　　隨著2008年，或者說，隨著2008年那個夏天的過去，中國大陸的輿論環境，似乎又回到了過去。激情不能持久，一切依然要靠著巨大的慣性維持，在2009年，網絡輿論的主流傾向，還是對西方的推崇，和對中國的奚落。

　　這一點，從各個視頻網站自制視頻的內容中就能看到。

　　那幾個建立b站的年輕人，原本是在a站工作過的，在a站的鬼畜區，幾個被惡搞最火的人物，是陳鶴皋、西門大媽、紅軍和葛平。在這些鬼畜視頻里，視頻制作者對這些被惡搞人物的態度，大多是諷刺和侮辱的，充滿了赤裸裸的惡意，遠沒有幾年后的輕松和諧。

　　a站的up主們，將自己對國產動畫的不滿，投注到葛平身上，肆無忌憚的嘲弄他，如同一場狂歡，僅僅因為他是《虹貓藍兔》的配音。也將對這個國家的不滿，投注到紅軍身上，僅僅因為他們是這個國家的建立者。

　　上一世安云天接觸b站的時候，人們對葛平的惡搞鬼畜還在繼續，但那時的鬼畜，能明顯的感覺到視頻制作者們是善意的，就像人們鬼畜了唐國強，鬼畜了雷軍一樣，并不是因為他們對這兩人有意見。大家看著視頻，發著彈幕，哈哈一笑。那些被鬼畜的名人，知道自己的遭遇后，也哈哈一笑，并不以為忤。因為他們能感覺到，年輕人們鬼畜自己，不是看自己不順眼，恰恰相反，而是很喜歡自己——雖然這種表達喜歡的方式略顯詭異，會讓老一輩人吃不消和難以接受。

　　但那確實是善意的。

　　只不過，那是好幾年之后的事了。

　　現在，2009年，安云天稍稍關注了一下a站，卻發現事情完全不是這樣。

　　人們對葛平和紅軍的鬼畜，是再明顯不過的惡意挖苦、諷刺和嘲謔。他們借此發泄對中國、對中國動畫的不滿和憤怒，而在那些彈幕和評論中，還充斥著對西方的向往和贊美。

　　看著這些東西，安云天在小小的驚訝之余，也有些釋然：沒錯，這才是2009年該有的樣子嘛！

　　盡管西方正不可避免的步入頹勢，中國正以無可置疑的姿態崛起，但在國內，在網上，占據輿論主流的，依然是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就確立的那些東西：外國是如何如何的好，中國是如何如何的糟；為什么我們還要堅持這沙比的社會主義制度，而不去搞資本主義呢？外國在飛速發展和進步，而中國在原地踏步甚至倒退，這個國家沒希望了，我們沒希望了，來生不做中國人…

　　還是熟悉的味道，還是熟悉的配方。

　　安云天哈哈笑了好幾聲。

　　自己果然正處于歷史之中，正處于一場宏大急速的變革之中。這場變革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僅僅幾年時間，許多事情已經面目全非，人們不知道它們最初的真相，還天真的以為，事情從一開始就是自己看到的樣子。

　　葛平？那是一個很可愛很有趣的老藝術家呀。就算是鬼畜視頻，大家也是很喜歡他的，怎么會有人罵他？他又沒做壞事。

　　紅軍？有關于紅軍的鬼畜視頻嗎？怎么會有人鬼畜紅軍？那是一群多么可敬可愛乃至神圣的人啊！你會去鬼畜解放軍嗎？

　　后世那么多理所當然的事，在2009年并不是那么的理所當然。后世那么多不可思議的事，在2009年可能是社會主流。

　　就像b站，前世它是今年6月份上線，是一個極其小眾和非主流的網站，而在2017年，一組大數據表明，24歲以下年輕人偏愛的app中，b站排名第一，超過了百度貼吧和王者榮耀。

　　當然，后面馬上就會有快手和抖音迎頭趕上。

　　對2017年的很多人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而對2009年的人來說，這很不可思議。

　　這么一個莫名其妙、讓人摸不著頭腦的玩意兒，居然會那么受歡迎？

　　呶，這就是時間的奇妙之處了。

　　安云天對此感觸尤其深刻。

　　這種將來會發生的巨大變化，別說社會主流，便是創建b站的那幾個年輕人，他們也是絕對料想不到的。

　　一開始安云天找上他們，說自己想要投資b站，他們自然是驚喜不已，以為找到了同好，覺得大家都是80后年輕人，志趣相投也很正常。可隨后，他們就發現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這位大老板對二次元的東西興致缺缺，對b站的發展規劃和他們完全不同。他們想創建一個圈地自萌的二次元ACG硬核網站，純粹而小眾，而安老板，卻想讓b站大眾化、多樣化，面向全社會。

　　這是赤裸裸的異端邪說和修正主義論調！是對二次元的背叛和顛覆！

　　而安大老板只是甩出一串數字：這是我的投資額，你們想干，我就投資，不相干，咱就一拍兩散。

　　痛苦的猶豫之后，幾個年輕人妥協了。

　　理想就這樣被現實綁架，修正主義資本家輕松獲得勝利。

　　所以，這一世的b站，從一開始，其發展目標和定位就和前世不同。

　　而在網站內部，也始終存在著兩股力量：理想主義者和修正主義者。

　　好在，兩股力量并沒有互相爭斗，而是求同存異，各自發展。有了資本注入，還有一眾雷霆影業的明星藝人打廣告，b站名氣大爆，幾天內就吸引了一大批二次元愛好者加入，勢力不斷壯大。

　　而安云天，他對二次元興趣有限，他的主要注意力，都放在了鬼畜區、視頻區、影視區和音樂區上。

　　前面說了，b站不是一個簡單的視頻網站，它是一個有文化價值取向共識的交流社區。和它的前輩a站一樣，在這里，你可以傾訴你對某樣人和事物的愛，也可以發泄你的恨。你可以在某個視頻里用彈幕發表對某件事的看法，也可以自己制作一個視頻，用鬼畜或者其他方式直接表達自己的觀點。

　　這是一種網絡論壇的視頻升級版，是和其他視頻網站最大的不同。

　　像愛奇藝，打眼一看，滿屏的炫酷大電影；

　　而騰訊，則是華麗的古裝劇，很高大上的樣子。

　　它們都是很正統的視頻網站。

　　可是b站，它最主要的內容并不是那些電影或者電視劇，而是各種各樣的自制視頻。這些視頻不管是純粹用于娛樂，還是借機表達某種觀點傾向，都相當于一張張論壇的帖子，而觀眾發送的彈幕，就是對帖子內容的評論，有時候，觀眾會直接在這些彈幕中吵起來。

　　在這些自制視頻中，你可以剪輯你最喜歡的明星片段制作MV，可以報道某個社會熱點，可以在幾分鐘內概括講解一部電影，也可以發點自拍短片。

　　一切都顯得那么嘈雜和斑斕，林林總總，散發著亞文化和非主流的氣息。卻又生機勃勃，年輕而沖勁十足，在2009年，這里是上不得臺面的小破站，而在十年后，它會成為重要的宣傳陣地。

　　像共青團、中科院、各地公安消防、以及包括清華復旦等在內的各所大學，都會入駐b站，利用這個窗口，對外宣傳，引導輿論。當然，這其中，也少不了央視各個頻道節目的身影。

　　到那時，這個網站會出現一批上百萬粉絲的視頻up主，他們制作的視頻，其影響力甚至會擴散到現實中。比如說惡搞成龍大哥的那個Duang字，因為實在太過火爆流行，還引起了英國媒體的注意和報道，成龍甚至還在電影《絕地逃亡》中duang了一下，希望以此討好觀眾，討好年輕人——雖然效果有點尬。

　　一些電影上映前，也會在b站開展宣傳活動，甚至一些主演會在b站和影迷粉絲互動，給電影打廣告。

　　像雷霆影業上傳的那個《風姿綽約安老板》，其實就是在給自家公司和電影打廣告。

　　順便，給美國上眼藥。

　　只不過，在2009年，美帝的普世光環還太過耀眼，上眼藥得隱秘一點。所以，雷霆影業安排公司數百號員工注冊會員，一個勁兒的在視頻里刷老板666、老板帥呆了，為的，就是將這個視頻包裝為純粹的娛樂短片，借此向人們表明，這則視頻、乃至于這個網站，其出現的目的，僅僅是娛樂，而不是用于意識形態和話語權的爭奪。

　　娛樂至死的時代即將來臨，即便愛國熱情和民族主義會再度昂揚，其表現形式也不會與20世紀相同。電影故事盡可以嚴肅莊重一本正經，像b站這樣的視頻網站，則最好嬉皮笑臉、花里胡哨一點。

　　然后在這些嘻嘻哈哈和花里胡哨中，偷偷摻進自己的私貨，潛移默化的表達自己的觀點。讓觀眾在集體無意識的狂歡中，被安云天影響和改變。

　　中國人的集體無意識，包括很多方面，其中一條，就是對神明的褻瀆不恭，以及對自身能力的非凡自信。上古的神話即是這種集體無意識的一種表現形式，在那些神話中，偉大的人類射落了太陽、平息了洪水、向大海復仇、和高山較勁，堅毅而執著，勤勞而勇敢，在將來，他們可能還會帶著整個地球跑路。

　　“我一直堅信，封神這個故事，就是一場盛大的集體無意識。一場因為人類的改朝換代而引發的仙佛大戰，讓那些遍布天下無處不在的仙人們，從此從人們的生活中消失。最終，人類成了這個世界的主人，成了自己的主人，神明看似高高在上，實則已經對人世無能為力。不是神在奴役人，而是人在奴役神。這種集體無意識，當真是極好極好的。比西方那一套好多了。”

　　封神是安云天和姜紋的第二次合作，他給姜紋安排的角色是姜子牙。對此，他的解釋是：“我知道你一直想演那個人，那個與天奮斗的奇男子。我也想演他，哪個唯物主義者不想演他，不想成為他呢？他可是一個令神魔束手、仙佛辟易的人，一個讓所有的牛鬼蛇神只能瑟瑟發抖的人。在西方語境中，他是一個無法無天的瀆神者，邪惡而強大，令人恐懼。可是對我們來說，他卻溫暖而可親。

　　我們都是瀆神者的孩子。

　　我們都想重現他的神采，再現他的偉大，可是我們知道，這只是奢望。

　　我們演不了他，那就演一演別的人物來過過干癮好了。你已經演過了曹操，不夠過癮，有點憋屈是吧？這個怨我，一不小心讓劉大耳朵搶了你的戲。不過這次我給你找的角色絕對靠譜——姜太公姜子牙。

　　想來你也知道，這位老先生挺有意思，膽大包天，狡猾強硬，當年周武王和他身邊那群貴族怕商紂王怕的要死，要不是姜子牙一個勁兒的慫恿攛掇，及時出兵，商朝估計也亡不了。

　　最關鍵的是，這位老爺子還不信神！所有的神都怕他。姜太公一到，諸神就要趕緊回避，否則他老人家手拿打神鞭，看誰不順眼就揍誰，下手絕不留情。他能做到這一點，以凡人之軀，威壓神明，和那個掃蕩了所有牛鬼蛇神的人多像啊！

　　所以，老姜，在封神系列中，主角不是楊戩，不是楊嬋，更不是哪吒這些年輕俊美的半神，而是姜子牙這個年老滄桑的凡人。他才是整個封神故事中，最有力量的一個。這個角色就是為你量身定做的，你還在猶豫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