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絕響

　　曹操和劉備最后關于世家豪族的那段討論，大多數觀眾并沒怎么看懂。他們最多是略略有些印象，卻并不明白個中緣由和道理。許多人心中還有疑問：三國不就是曹劉孫三家爭奪天下嗎？怎么還冒出個名叫世家的大敵來？這個設定我有點搞不懂哎。

　　搞不懂也沒關系，安云天在劇本里，也只是提了那么一嘴而已。觀眾們只需要明白，這個東西是曹操和劉備都痛恨抵觸、都視為平生大敵的存在就行。正如電影里所說，劉備和曹操的共同理想，除了統一天下，就是壓制世家。他倆雖然一個是漢朝的忠實擁躉，一個是要滅掉漢朝的人，立場和陣營截然相反，但除去這個，兩人對未來大一統王朝的制度設計是相似的。

　　正是這一點相似，讓曹操始終那么看重劉備，也成為了兩人惺惺相惜的基礎。

　　不過，安云天，以及那些影視圈同行們知道，許多觀眾是連這一點也搞不明白的。這種觀眾又分為兩類，第一類是不明覺厲型的雖然我完全不知道這段在講什么，但看他倆說話的模樣，我就想起新聞聯播里兩國領導人親切會晤時的場景，很有些高大上的意思，談話的內容層次高、格局大，不愧是當時中國最精英的人物。

　　第二類是完全絕緣型，他們就是覺得這段對話很多余和枯燥，破壞了電影的節奏，屬于完全應該刪除的部分。好好的史詩電影，你非得往里邊插這么一段，非常的累贅和生硬。

　　不過，這種累贅和生硬是很短暫的，安云天并不打算在電影里給觀眾上階級斗爭課，點到即止，隨即便安排曹劉二人相互拜別，電影迎來大結局。

　　伴隨著曹操回憶的結束，220年的洛陽，時間也進入了晚上。年老的魏王看起來有些疲憊，他睡的很沉，很香，這對一個老人來說，是很難得的。劉瑤小公主和其他侍奉的人都已退下，空曠的房間里，只有一個老人孤獨的躺在榻上。外面寒風呼嘯，里面孤寂冷清。

　　所有人都明白，這個奸雄的一生，在經歷了那么多的風雨和曲折后，終于要走到盡頭了。

　　與此同時，《河西走廊之夢》奏響，舒緩蒼涼的音樂，像一條曲折寬闊的大河，緩緩流過觀眾的心頭，也引導著電影走向結束。

　　天上一顆流星劃過，刺破了天幕，一直飛到很遠很遠的地平線處才消失。鏡頭一轉，曹操神奇的出現在野外，他追隨流星的軌跡，在黑夜中一路向前。當流星最終落地，綻放出強烈的光芒，讓整個畫面都明亮起來，也讓老年曹操，下意識的捂住眼睛。

　　等他再次將眼睛睜開，卻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處廣袤的大草原上，晴空萬里，陽光明媚，和殘破寒冷的洛陽完全不同。他似乎也沒那么多病痛了，動作很矯健，眼睛也很明亮。

　　他茫然的舉目四望，除了草原和山丘，并無其他東西。耳邊不斷傳來呼呼的風聲，他不由邁開雙腿，大步向前。

　　一個身影出現在旁邊的山丘頂部，曹操轉頭望去，卻是一個身著紅衣的年輕女子黑色的長發，俏白的臉蛋，鮮紅的衣裙，在野風中，飄揚作響。

　　曹操望著女子，女子卻只看了他一眼，隨即將目光投入更遠的地方。

　　《河西走廊之夢》漸入，遠處地平線上，跑來了一群騎士。他們每個人都鮮衣怒馬，身披華麗鎧甲，昂揚而熱烈，瀟灑而飄逸。他們的臉上綻出晶瑩的神采，一邊相互用眼角傳遞信息，一邊嘴角掛笑，鞭策胯下駿馬全力奔跑。

　　他們就這樣馳騁在蒼穹陽光之下，天地之大，無有能阻擋者，無有不能去者。他們有的人曹操認識，有的曹操不認識。

　　跑在最前面的，正是衛青和霍去病這舅甥二人，霍去病尤其神采飛揚，豪氣沖天。張騫蘇武陳湯班超緊隨其后，后面還有無數矯健鮮艷的漢家男兒，曹操恍然看到，里面有個人很像關羽。

　　他們就這樣從曹操的面前拐了個彎，浩浩蕩蕩的向遠方飛馳而去，每個人都專注的望著前方，仿佛知道那里有什么神圣而必定的命運在等待著他們，而顧不上看呆立在一旁的曹操一眼。關羽也從曹操眼前跑過，他同樣沒有看曹操一眼。

　　“真神氣啊！我將來也要像他們這樣，馳騁四方，一往無前！”

　　一個少年突然出現在曹操身邊，卻正是翁斐然飾演的少年曹操，他看起來那么年輕，那么天真，充滿生命力，和滿面皺紋白發蒼蒼的老年曹操完全不一樣。

　　他向曹操行了一禮，動作輕盈而有些跳脫，一張臉似笑非笑，又有些好奇的道：“我叫曹操，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他的眼睛好黑好大，好干凈，曹操看著他，觀眾也在看著他，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在《河西走廊之夢》跌宕起伏的音樂中，所有人都再次濕了眼眶。

　　曹操更是閉上了眼，努力壓抑著即將涌出的熱淚，看著這個朝氣蓬勃的少年，開口道：“我…”

　　“我叫劉備！”

　　一個聲音在曹操身后響起，他猛地轉身，卻看到45年前，年僅15歲的少年劉備，俏生生的站在那里，身著鮮亮的衣服，比少年曹操還要朝氣蓬勃，還要天真稚氣。

　　他身后還跟著兩匹馬。劉備牽著那兩匹馬上前，對少年曹操道：“想不想跟我一樣，也去追著那群人跑？”

　　“當然想了！”少年曹操大喜，又有些疑惑的問道：“這馬哪來的？”

　　“兩個商人送我的。”劉備打量曹操兩眼：“會騎嗎？別半路上摔下來。”

　　“小看人！”少年曹操瞅準一匹，翻身上馬，招呼劉備道：“你也趕緊的！”

　　劉備哈哈一笑，動作利落的騎上馬背，也不言語，催動馬匹便跑，少年曹操急忙跟上。兩個少年，就此追在那群英雄們的馬屁股后面，一同奔向遠方。

　　所有人都走了，只留下無數涌動的背影、震天的馬蹄聲響，以及沖天的塵土。

　　最后，只剩一個老年曹操，孤獨的站在那里。滿臉落寞和傷感。

　　遠處山丘上，還有那個紅衣新娘。

　　電影院里，還有無數觀眾。

　　“孟德。”

　　身后傳來一聲呼喚，可以確定，這次是叫他的了。他轉過身，卻看到是同樣衰老滄桑的劉備，他手里同樣牽著兩匹馬。走到跟前，也不多話，將韁繩遞給他。

　　曹操接過韁繩，兩人一同翻身上馬，相視一笑，策馬奔向遠方。

　　天地之間，再沒有任何聲響。只有那個紅衣新娘，立在小山丘上，靜靜的凝望遠方，久久不去。

　　畫面暗了下來，而《河西走廊之夢》的音樂，卻仍在繼續。

　　電影打出最后的字幕：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曹操病逝于洛陽。同年，東漢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