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退一步

　　安云天并不覺得自己欺負了吳羽森，他一直覺得自己很有愛心，與人為善來著。甚至可以說，自己有點太善良了，以至于被柳聞霆這個大魔王吃得死死的。

　　現在，自己終于有了獨立執導一部電影的機會，不用再受大魔王的擺布，這簡直是歷史的里程碑！當真是鞭炮齊鳴、喜大普奔。

　　當然，作為非科班出身的電影人，安云天對自己的執導能力還有些不大自信，這時候，他就需要一個靠得住的副導演，以及一整個能力出眾的拍攝團隊。

　　比如說眼前這幾位。

　　“安先生你好，我是張世明。”

　　“安導你好，在下馬林。”

　　“安導好，初次見面，我是尤朋。”

　　張世明、馬林、尤朋，這三位都是邶京電影制片廠的老員工，十幾年前，確切的說，是94年以前，那也是風光過的，當時他們組了個小團體，算是北影廠內部的銳意進取改革派，說起來和柳奮雷王永松他們頗有些英雄所見略同的意思。所不同者，是柳奮雷他們最終脫離了上影廠，甩開那些老前輩，一群年輕人單干了起來。而張世明這幾個，由于北影廠的生命力遠沒到油盡燈枯的田地，前輩們的力量還很強大，容不得這些小輩們胡鬧，而他們幾個的領頭人又在94年突然離世，使得這個小團體，終究沒有混出頭，又因為之前的鬧騰得罪了前輩，導致十幾年來一直很不得意。

　　雷霆影業初創之時，柳奮雷和王永松曾有意邀請他們幾個一起來共創大業，但因為內部外部種種原因，最終沒有成功。如今十幾年過去，當初的一些莫名的堅持和執拗，都隨風而去。雷霆影業放棄了上塰本位路線，調轉槍口，一致對外，正值用人之際，王永松很自然的想起了這幾個小老弟，便向安云天推薦了他們。

　　“別看他們在圈里頭名氣不大，那手上的技術卻是一點不差，十幾年來從沒丟下過。這幾個都是真心熱愛電影的人，沒那么多彎彎腸子，最難得的，是一點都不顯暮氣。說起來，他們里頭年紀最大的尤朋，也比我小好幾歲，今年剛44歲，正是一個手藝人的黃金年齡。技術精湛，又能接受新觀念，端的是物美價廉。”

　　王永松很明顯對這幾個人非常推崇，說起來話里話外都是夸贊：“他們當年，也有過心思自立門戶。當時江湖上就有人說嘛，上塰有個雷霆，邶京有個傳奇——傳奇影業就是他們計劃中的公司名字。嘿嘿，北傳奇，南雷霆，都是第六代大陸電影人中的青年俊彥，當年那叫一個心比天高，風光無限！”

　　說到這兒，一向溫潤平和的王永松也來了情緒，誰還沒當過風一樣的少年呢？“說起來，這南北兩邊，還真是相似的緊。主心骨都是第六代導演中的佼佼者，咱們雷霆這邊，自然是聞霆她爸，柳奮雷。傳奇那邊呢？是一個叫葉云的人，聽過這個名字吧？那位也是在南加大影視學院留過學的高材生，是聞霆的前輩。”

　　安云天點頭：“聽說過。當初聞霆畢業，鄭大舅極力挽留，說大陸這邊不好拍電影，回國后沒前途，就舉了這位葉云先生的例子，說他當年確實是很有才華，美國人都很看重他，可惜后來英年早逝，聽說是死在一場槍戰里。”

　　“是啊，英年早逝，可惜了！”王永松一臉遺憾，搖著頭道：“那時候，葉云的名氣之大，還要壓過奮雷一頭，還非常年輕——整整比奮雷小了8歲。所有人都說他前途無量，是中國電影的希望，我們不服氣，一心和他別苗頭，鉚足了勁要超過他。94年的時候，我們算是勝了他一招，率先組建公司，現在人們說起大陸最早的民營影視公司，華誼、新畫面、雷霆，這都是必須要提一嘴的。當時我們心里那個得意勁兒，就別提了。”

　　“傳奇那邊，自然是有些著急的。可光著急沒用，上影廠是破罐子破摔，一盤散沙，上邊那些頭頭們，各有自己的小算盤，懶得管我們這些小兔崽子胡鬧，北影廠的大家長們可不是這樣，他們一個個厲害著呢！把葉云那些人死死壓著，雙方沖突的很嚴重。”

　　王永松又嘆口氣：“這么一想，上影廠死到臨頭，生命力全無，倒成了好事。我們這些人，就是用上影廠的遺產，組建的雷霆影業。北影廠呢？因為本身沒爛到那個地步，決策力和執行力還在，就壓得葉云他們出不了頭。可能以葉云的本事，他早晚能掙脫出來，闖出一條陽關道，可惜老天沒給他那個時間和機會。雷霆影業成立的同一年，他就出了事，就在邶京，就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首都，天子腳下，首善之區，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拿槍射死，那年他才28歲，留下一個女兒，才兩歲。”

　　說到最后，王永松已是滿臉唏噓，忍不住抬手理了理自己的頭發，那鬢角深處，已經有了幾條銀絲。

　　當年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們，現在老的老，死的死，滄海桑田，物是人非，一眨眼十幾年過去，一切都面目全非。如果一定要說還有什么東西沒有變，那大概就是對于電影的執著和熱愛了。

　　“別嫌叔叔啰嗦，看到你和聞霆的現在，我就想起當年的我們。那時候我們覺得未來多么光明啊，好像公司立起來，就萬事大吉了。誰知道，這就像領袖說的：這只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而已。老人們勸我們小心些，謹慎些，別太張狂，當心前路的陷阱，我們聽不進去，覺得自己能征服全世界——奮雷是那么想的，葉云也是那么想的，結果最后，兩個人都不得好死。”

　　王永松幽幽的看著安云天，聲音有些低啞：“我知道，你和聞霆都是有主意的，尤其是聞霆，她從小就特立獨行，有些偏執，這些年不見，更厲害了。你呢，平時看起來很妥當，但瘋起來，也不比聞霆差。就說這次的《英雄記》，你們追著吳羽森打，非要跟他唱對臺戲，同樣的題材，同一天上映，這股子瘋勁兒，早已是鬧得圈里人人側目——雷霆影業剛剛恢復了點元氣，就猖狂若此，將來真的得了勢，還能有同行們的活路？

　　我估計現在吳羽森那邊，都有點被你們的狠勁兒嚇住，換了我我也害怕。當年我和奮雷他們也是年輕過、囂張過的，但再囂張，也不可能到你們這個程度，甚至連你們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可即便如此，雷霆影業也被打壓的不行。你們現在的所作所為，已經有點行業公敵的意思了——不講利弊，不講策略，只因為看誰不爽，就不要命的懟上去，這樣的拼命三郎，誰能不怕？他們一害怕，就會聯合起來打壓我們，這個行業，掌權的終究還是一群中老年人，年輕人鬧騰的太厲害，他們早晚要出手。”

　　安云天本想說，當局還要倚重雷霆影業給他們唱贊歌呢，但轉念一想，縣官不如現管，官方的保護，也不是那么靠得住的，誰知道里邊有沒有敵視雷霆影業的混賬東西？把自己的前途和命運交到官僚的手上，那當真是天真的可以。

　　當然，他和柳聞霆手里的底牌不少，只看臉書那10的股份吧，這世上，能對付權力的，不就是資本嗎？即便大陸是個權力掌控資本的國度，但錢的威力，終究還是超乎想象的巨大。

　　安云天知道王永松說的很有道理，所以，最后他并沒有反駁什么，只是點頭道：“王叔叔，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兩天后，一條不起眼的消息出現在一些娛樂八卦報刊上：雷霆影業即將開機的三國題材史詩大片《英雄記》，為了避免與同題材的《赤壁》形成惡性競爭，宣布將定檔日期推遲10天。《赤壁上》將于2008年7月10日上映，而《英雄記》，則定檔7月20日。

　　消息發布的這天，是9月1日。各個學校結束了自己的暑假，重新開始緊張的教學日程。學生們紛紛返校，影市因此大為蕭條，精彩紛呈、好戲連臺的2007年暑期檔，就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