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攤牌與警示

　　“我們可能會失敗——是的，這種可能性高達99，但那又怎么樣呢？不朽的失敗，遠遠勝過平庸的成功，如果非要說媽媽給我留下過什么寶貴的禮物的話，那大概就應該算是這種執著的信念了。其實，它既是寶貴的禮物，也是沉重的負擔，依照這種信念去做事，稍有不慎，就會身敗名裂，粉身碎骨。所以，當初媽媽曾告誡我，不要輕易的去觸摸不朽。”

　　8月24日，星期五，剛剛過去的四個工作日里：8月20日——23日，《璀璨人生》又拿下400萬票房，總票房達到2.21億。這段日子，整個公司都處于狂喜之中，走廊、過道、辦公室、茶水間、資料室、洗手間里，到處可以看到喜氣洋洋的員工。而在董事長辦公室里，氣氛卻有點沉重，就在剛才，他們的董事長、雷霆影業的實際掌權人——柳聞霆，剛剛向安云天攤牌了：

　　我要走的，是一條極其危險的路，你確定要和我走下去？

　　不等安云天回答，她又說道：“這幾天，我又考慮了一下我們的關系：我、你、劉亦霏。我始終覺得，亦霏可能才是你最好的選擇。我太憤世嫉俗了，心里永遠藏著一把刀子，很容易傷人傷己。而且和我呆在一起，也經常會很不舒服，我太理智，不是個好愛人。而且我今年已經24歲，這個性格想來是改不了的了。

　　亦霏就好多了，她美麗、溫柔、沒有那么大的野心，就只是想做好一個演員而已。我當初堅持選她做女主角，除了覺得她很合適，另一個原因，就是想給你們創造機會，現在看來，效果沒我當初設想的那么好，但也不算很糟，看得出來，你們相互很有好感，這很好…”

　　“難道我們兩個之間就沒有好感嗎？我怎么覺得你老喜歡我了？”

　　一直坐在對面不吭聲的安云天，似乎有些不耐煩，打斷她道：“你敢說不是這樣？”說著，身體前傾，靠近她，緊盯著她的眼睛，做出一副很有壓迫感的模樣。

　　柳聞霆顯然對他的反應有點意外，愣了一下，點頭道：“我確實很喜歡你。”又道：“可這樣怎樣？我還喜歡劉亦霏呢。”

　　“巧了！我也喜歡她。”安云天哈哈一笑，起身走到她旁邊，擠著坐到她辦公椅的扶手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道：“姑娘，你不能這樣，撩完就跑，太自私了，而且撩的還不止一個。”

　　柳聞霆扭頭仰視著他，好一會兒才道：“知道嗎？我曾經居心叵測，想要拿你做實驗。”

　　“什么實驗？”

　　“怎么說呢，算是幻滅吧。”柳聞霆偏轉身子，半倚在扶手上，好整以暇的看著他道：“還記得去年4月底，《瘋狂的石頭》上映的第一天，我們在廣場上散步時，我對你說的話嗎？”

　　安云天道：“記得一點，你說要把雷霆影業交給我。”

　　柳聞霆道：“除了這些呢？”

　　安云天想了想道：“還有，你當時的表現，有點詭異。”他眼睛一亮，有點明白了什么，“你——”

　　“我當時說，”柳聞霆復述道：“我很樂意躲在你背后，看著你像個活蹦亂跳的小牛犢，渾身充滿精力和干勁，用你的樂觀和希望，帶著這家公司走向輝煌——我那天是這么說的沒錯吧？”

　　安云天點頭：“沒錯。當時我聽了你的話，覺得你很奇怪，還說，你真的是柳聞霆嗎？不會是別人假扮的吧？”

　　“現在我要承認，我當時沒安好心。”柳聞霆的臉上閃過一絲歉意：“你會帶領公司走向輝煌，這一點我毫不懷疑。但走向輝煌之后呢？會發生什么？”

　　安云天攤手：“會發生什么？”

　　“會造就一大批受益者。”柳聞霆眼睛微瞇，似乎已經看到了未來：“那時候，你固然是圈子里數得著的大人物，雷霆影業的許多管理者和明星藝人，也會獲得很高的地位和巨大的財富，甚至底層的員工，也會水漲船高。當一個人有了權有了勢有了名，他會怎么樣？”

　　安云天沒有說話。

　　“99的可能，他會變得非常的面目可憎。”柳聞霆道：“我們所知道的這個圈子里的所有亂象，都會出現在雷霆影業里，嗑藥、潛規則、拉皮條、洗黑錢、非法投資、偷稅漏稅、權色交易、栽贓陷害…你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那些丑惡現象，都會像瘟疫一樣，在這個團體內部擴散。巨大的輝煌下面，是毛骨悚然的腐朽和齷齪，你發現，你多年的心血，養活了一群混蛋，他們是那樣的寡廉鮮恥、貪得無厭，而你對此，卻束手無策。

　　你是一個好人，一個善良的人。但你不是一個有手段的人。當你發現，當初和你一起奮斗的小伙伴們——比如王澍，一個個都變得那么貪婪虛偽，你會非常痛苦。但那又怎么樣呢？

　　那時候的雷霆影業，已經形成一個巨大的利益集團，你帶領著他們走上了巔峰，他們并不吝于給與你相應的掌聲和榮耀，不管是金錢還是女人，只要你喜歡，他們會自動送到你的口袋里和床上——前提是，你得放任他們去摟錢和玩女人，還有玩男人。

　　如果你不放任他們那么做呢？如果你試圖阻止呢？他們就會毀了你。那時候你所遭受的攻擊，會比劉亦霏強一萬倍，你會身敗名裂，粉身碎骨。所以——”

　　“我明白。”安云天點頭道：“所以，我只有兩條路可以走：要么，假裝沒看見，繼續心安理得的享受一切，和他們同流合污；要么，安靜的退出，好歹落個獨善其身。”

　　“我很好奇，真到了那一天，你會怎么選擇。”柳聞霆道：“這是一個很好的樣本不是嗎？就這樣真實而清晰的發生在我眼前。一個正直善良的男孩，沖破重重阻撓，克服巨大苦難，打敗無數敵人，終于成為偉大的英雄——然后，這個英雄，這個男孩，是會如同一出宏偉的莎翁悲劇那樣，在名利中腐朽沉淪？還是如同天真美好的童話那樣，保持自己的赤子之心？我很好奇。”

　　安云天問：“換了你，你會怎么做？”

　　“我？不知道。”柳聞霆搖頭，“我可能會兩條路都不選，選第三條——和他們同歸于盡。將自己所創造的一切親手毀掉，這其實也是一件很壯觀的事不是嗎？”

　　“別說，還真有你的風格。”安云天搓搓腮幫子，瞪著她道：“阿西巴，你果然居心叵測！”

　　“我向你道歉。”

　　“那為什么，后來又改變了主意呢？”

　　“還是那句話，因為你是個好人，一個善良的人——盡管沒那么聰明。”柳聞霆看著他，真誠的道：“好人應該有好報，這是個樸素的真理。雖然并不是那么經得起推敲，有一段時間，我對這句話嗤之以鼻，但今天，我愿意一廂情愿的相信這個真理。我不應該把一個像你一樣的好人，善良的人，推到那種境地。那是一種卑劣的做法。

　　而作為朋友，我有責任向你發出警示：你真的知道在前方等待你的，會是什么嗎？你真的有心理準備，去面對那一切嗎？你真的明白，你將面臨怎樣艱難痛苦和兇險的境地嗎？你真的清楚，你將來真正的敵人是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