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惡魔和仆人

　　5月3號這天，柳聞霆一整天都不見人，到晚上才回家。

　　理論上已經和她同居的安云天，見到她的第一眼就問她今天干嘛去了。

　　“去和劉亦霏聊了聊。”柳聞霆的語氣很輕松。

　　安云天坐在沙發上，看著她：“聊了一整天？”

　　“倒也沒有。”柳聞霆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打開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口：“跟她一塊玩了玩兒，這不《神雕俠侶》熱播，她風頭正盛，人紅是非多，她心里也煩。19歲的小姑娘，也是愛玩的年紀，我們倆就…”她做了個表情，沒有再說。

　　“看出來了，玩的挺好。”安云天皮笑肉不笑的扯扯嘴角：“那，玩的結果如何？”

　　“很好啊。”柳聞霆看起來是真的很輕松，還有心情順順頭發：“她其實就是一個開朗的小姑娘，不像電視上那么清冷，還喜歡養貓。我覺得養貓比養狗好，貓性子獨，不像狗，黏人。”說著，把一個勁扒她褲腿的yoyo推開了。

　　“那你們聊的結果怎么樣？”

　　“不怎么樣。”柳聞霆微微搖頭：“她對故事很感興趣，但對我們的實力有疑問。最重要的是，我們得罪了港圈，劉亦霏和她那個很有事業心的媽媽，正有心借助港圈的力量，進軍電影。”

　　“所以，當務之急，是《瘋狂的石頭》的票房。”安云天把面前的幾張紙往前推：“今天的票房數據報告看了沒有？”

　　“沒看。”

　　“哈！”安云天一笑，眼神中卻毫無笑意：“你這個導演當的，居然一點都不關心影片票房？”

　　“該做的都做了，擔心也沒用啊。”柳聞霆平靜的訴說著事實，離開椅子，走到安云天面前，盯著他的眼睛道：“你看起來很焦慮啊，不會吧，才500萬，才3天，你就hold不住了？”

　　“我只是有點——疑惑。”安云天努力讓自己保持情緒穩定：“如果我是劉亦霏，或者劉亦霏的媽媽，我一定會覺得你很奇怪。雷霆影業現在只是一家小公司，托庇于韓三評等京圈大佬，又不知死活的得罪了整個港圈，好不容易拍出一部片子，票房前景卻很不樂觀。在這種情況下，你哪兒來的底氣，邀請這位當下人氣最高的女明星出演你的片子？據我所知，現在已經有很多人，決定和我們劃清界限了。雷霆，或者港圈，兩者只能選其一。你就不怕人家笑話你？”

　　“看來你真的很焦慮。”柳聞霆打量了他好一會兒，肯定的點頭道：“這當然不只是因為那500萬的成本，而是因為別的。

　　《瘋狂的石頭》票房和你的心理預期相差太遠，你之前所做的那番慷慨激昂的電影宣言，就顯得非常的可笑滑稽。你這幾天是不是一直在懷疑，自己話說早了？

　　對，你可以肯定，大陸觀眾的本土意識早晚會覺醒，并且越來越強大，對于港臺日韓乃至歐美的迷信，早晚會慢慢消散。但那是發生在未來的事，早早投資未來是好的，但如果投資的太早，就可能在收獲的季節到來之前，先一步倒下死去，成為笑話。

　　你現在的焦慮，就是源于此，對不對？”

　　安云天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很好，又來，心理剖析，冷酷無情。”

　　“我期待你厭煩的那天。”柳聞霆笑得很好看：“期待你某天，摔門而去，或者對我反唇相譏，又或者對我大喊閉嘴。但顯然，不會是今天。而且，我剛才的話沒說完。”

　　她走動兩步，道：“你剛才問我，難道不怕人家笑話？我對你這句話的理解是，你怕別人笑話你。是，《瘋狂的石頭》是我和寧皓拍的，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操作這個項目的，是你，從一開始的立項，到拍攝制作，到宣傳發行，到那番大放厥詞，都是你在上竄下跳。那時的你，真的好有信心，好春風得意，簡直是光芒四射，讓人無法不注意到你。

　　現在，到了見真章的時候了，一切都要靠票房說話。你突然發現，情況沒你想的那么美好，你猝不及防的被閃了一下腰，憋得自己臉紅脖子粗，偏偏又要在人前作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你怕了，你——”

　　“那你呢？你在怕什么？”

　　安云天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倚在沙發背上，審視著她道：“知道嗎？從那天在天安門廣場散步開始，我就覺得你很奇怪。如果是別人對我那么灌迷魂湯，我可能就中招了。但你，柳聞霆？刻薄、乖張、目中無人的柳聞霆？居然說出了那種話。我越想越奇怪，那不是你的風格。

　　還有今天，雖然我早已習慣了你的毒舌，但今天這一通數落，也實在來的有些太過突然，讓我感覺，你在掩飾什么，你心虛了，偏偏又要在我面前做出一副什么都沒發生的樣子。那么，你在心虛什么呢？”

　　屋子里陷入沉默，兩個人，一男一女，互相對視，用尖銳的目光刺探著彼此的內心，好久都沒說話，最后，一陣手機鈴聲打破了沉默。

　　“喂，小天啊。”說話的是王永松，聲音中透著歡快：“剛剛得到的好消息，院線那邊，明天會給咱們再多兩個百分點的排片，而且，原本那8，也會盡量減少垃圾時段，多一些黃金時段，哈哈，這下《石頭》要火起來啦！”

　　“知道了，王叔，確實是個好消息。”安云天打電話的時候眼睛也在盯著柳聞霆，“看來我們的后期宣傳工作做的不錯，靠口碑走長線放映路線。”

　　“就是這樣！”王永松在電話里笑了起來：“對了，聞霆呢？在家里嗎？”

　　“剛回來，在外頭瘋了一天，也不知道是躲誰呢。”安云天一笑：“要不，讓她跟您說兩句？”

　　柳聞霆也是一笑，坐回椅子，輕輕撫摸yoyo的狗頭。

　　“哦，到家了。”王永松聽出了一點不對勁，遲疑道：“還是算了，你告訴她就行。你們兩個…有事兒咱們再聯系。”

　　“好叻。”

　　電話掛斷，屋子里重新恢復沉默。

　　“知道嗎？有人要挖你墻角了。”

　　首先開口的是柳聞霆，一邊逗弄yoyo一邊漫不經心的道：“那人說很喜歡我，希望找我做女朋友，我這兩天，正為這事兒鬧心呢。”

　　安云天先是恍然，然后狐疑的看著她：“真的？”

　　“我懶得在你面前撒謊。”柳聞霆再次把yoyo推到一邊，絲毫不理會狗狗的委屈表情：“你猜，那人是誰？”

　　“我猜不出來。”安云天搖頭：“你的心思，我從來猜不到。”

　　“那你猜，我對那人什么感覺？”

　　“我猜不出來。”安云天再次搖頭。

　　“看來你是不敢猜。”柳聞霆翹起二郎腿，手肘抵住膝蓋，手掌托住下巴，看著他道：“不過，既然你非要問我在心虛什么，話說到了這兒，咱就不能中途結束。你說我在心虛？好吧，我心虛。那現在請你運用你那敏銳的觀察力，和強悍的推理能力，猜測一下，我為什么心虛？”

　　安云天緊抿雙唇，就這么看著她，不說話。

　　兩人再次對視良久，柳聞霆突然道：“看來，你已經不再像以前那么喜歡我了。”

　　安云天眼中現出疑惑。

　　“一開始，我以為你不說話，是因為你還是像以前那么懦弱、不敢爭取。但很快我明白，我錯了。”柳聞霆雙眼幽幽的盯著他道：“你不說話，是因為，你已經不是那么的在乎了。你對我的愛慕之情，已經沒有以前那么深——當然，你依然是喜歡我的，但是…厭煩…”

　　她恍然道：“是的，你現在已經厭煩了，對不對？我剛才還說期待你厭煩的那天，沒想到，那天這么快就來了。但是，我不明白的是，這是什么時候發生的？明明剛才…”

　　她再次恍然：“是了，那通電話，王叔叔打給你的電話。增加兩個點的排片，黃金時段，五一檔已經過去三天，那些院線，聞出了味道，作出了相應的動作。你知道，你成功了，《瘋狂的石頭》成功了。你所做的這一切，從一開始的立項，到拍攝制作，到宣傳發行，到那番大放厥詞，到現在終于勝券在握，你掀起了這么大的風浪，承受著巨大的壓力，最終，風暴過去之后，就是你品嘗勝利果實的時刻。

　　而現在，就是勝利的前夜。

　　你已經不是以前的你了，你已經準備好以勝利者的姿態行走在這個世界上，而不再是那個膽小、笨拙、懦弱、可笑的失敗者的姿態。以前的你，還能接受我對你的——批評，因為那時候你什么都沒有，現在，你——”

　　“我膨脹了。”

　　安云天點頭道：“王叔叔那通電話，很及時，給我注入了一股力量，現在，我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膨脹。顯然這個時候的我，需要的是喝彩和贊美，而不是尖酸刻薄的——批評。所以，我自然而然的產生了厭煩的情緒，你依然是那么敏銳，第一時間察覺到了這種情緒。”

　　“很好。”

　　柳聞霆一笑：“我應該祝賀你，你終于戰勝那個壓在你心頭的惡魔了，那個惡魔，這兩年多來，一直在羞辱你，折磨你，踐踏你，讓你無地自容，毫無臉面和尊嚴可言，你對她又愛又恨，做夢都想打敗她，征服她，但你缺少力量，這讓你的手和腳都是軟弱無力的，面對惡魔，你連揮動一下拳頭都做不到。

　　但現在，你得到力量了，并且，這股力量以極快的速度在你的體內膨脹，充斥你的四肢百骸，重新鍛造你的靈魂和精神。你現在不再是惡魔的奴仆，而是可以和她平起平坐的對手。謝天謝地，我總算沒有發現的太遲，否則，就要鬧大笑話了。”

　　“雖然我很想虛偽的否認和自謙一下，但我知道，在你面前說謊，只會是自取其辱，所以——”

　　安云天小小的糾結了一下，最終還是道：“是的，我不再是你的奴仆了，不再那么依賴你，膜拜你，從這一點出發，也可以說，我不再像以前那么喜歡你了。我對你的愛慕之情，已經沒有以前那么深。至于那個挖我墻角的家伙——”

　　他倏的站起，來回踱步，道：“我心里有個人選，但很沒有把握，不過，我還是愿意猜一下。”

　　他停下腳步，頓了一頓，吐出一個名字：“梅根·福克斯。”

　　“真神奇，你居然猜中了。”柳聞霆輕輕拍著巴掌：“《變形金剛》的拍攝很艱苦，邁克爾·貝像個虐待狂一樣，讓她每天穿著高跟鞋狂奔，她打電話告訴我，她很累，又說，她喜歡我很久了，想見到我，擁抱我，親吻我，和我做那種事兒。她的話說的很露骨，也很魅惑，我居然有一點動心。”

　　“果然是她。”

　　安云天點頭，果然是梅根·福克斯，前世就聽說過她是個雙性戀，自己一開始也沒往那方面想，不過事情都經不起琢磨，這一琢磨，好多東西就明白了。“我想提前投資她，她卻想給我戴綠帽子。”

　　他重新在沙發上坐下，看著柳聞霆道：“我知道，從見面的第一天起，她就看不上我，因為那天我表現的太差勁了，像個傻子，沒關系，我不在乎。以前是無可奈何的不在乎，現在，雖然這么說很不好，但事實就是，我的身家，讓我可以不在乎她的看法。

　　——兩個小時前剛收到的消息，臉書市值突破5億美金，我那4的股份，稀釋到了3，現在價值1500萬美金，1.2億人民幣，簡單的說，我也算是個身家上億的富豪，不大不小的資本家了。

　　資本是個很神奇的東西，它可以讓愛情變得廉價，也可能讓尊嚴變得空前的昂貴。以前我對你的愛情，如同珍寶，現在，它貶值了，不再那么珍貴了。變得珍貴的，是我的尊嚴。

　　正如你所說，兩年多來，你一直在羞辱我、折磨我、踐踏我、讓我無地自容，毫無臉面和尊嚴可言。是啊，這么一想，打你把我從大街上撿回家開始算，一晃都兩年多了，這兩年我是怎么過來的？”

　　他呆了一下，搖頭道：“我已經有些記不清了。”

　　“我知道的是，經過你兩年多來不懈的鞭策、驅使、折磨、魔鬼式訓練，我終于挺了過來，沒有半途而廢，沒有離你而去，默默的承受一切，把一切當成自己成長的養料，終于在今天，獲得了一點力量，讓自己那具癱軟的靈魂，有了一點骨頭，可以對高高在上的惡魔們——你，和梅根，說一聲‘不’了。”

　　他揮一下手：“真奇怪，面對那么多港臺大導演，我都沒怎么緊張，面對你，我卻一直戰戰兢兢，卑微的如同奴仆。現在，說我膨脹也好，說我翹尾巴也罷，我都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了。

　　柳聞霆，我不會說因為我為你付出了那么多，所以你是我的，你必須愛我，因為現在想想，我也分不清我對你的感情，到底是不是愛。

　　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得到你——你不是一直說我膽小懦弱，不敢說出自己的欲望和要求嗎？現在，我敢說了，只不過，這種欲望，因為心態的變化，變得廉價了許多。還有劉亦霏——”

　　他開心的笑了起來：“我承認，我挺喜歡她，18歲，還不到19周歲的姑娘，正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年紀。我相信你看出來了，你總能看出我的心思。以前我因為心虛，反對她來做女主角，現在，既然你主動找上了人家，那我自然也不會再扭扭捏捏，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過兩天，我會和你一起去見她，邀請她來出演《璀璨人生》的女主角，你說的沒錯，那個角色很適合她，我也很期待，我和她在銀幕上，將會發生怎樣的化學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