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亞雷斯特,斯蒂芬就頭疼了起來。說起來容易,操作起來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奧地利又不是美國,匈牙利地區深受德意志文化影響,尤其是最近十幾年推行的義務教育,更是影響了一代人。
德意志文化的核心是什么?這個問題很難回答,但是有一項傳統一直影響著這個民族,那就是——軍旅文化。
一個把軍事訓練放進小學教材的國家,從小就在培養大家的紀律性。紀律,已經深入了很多人的骨髓中。
嚴謹起來的民族,可不是隨便忽悠兩句就有人和你上街游行了。如果不能說服他們,送你進警察局的可能性更大。
理論上,只要肯花時間說服,也可以組織起來。實際上,只要中途發生一點兒意外,被人舉報了,就滿盤皆輸。
如果匈牙利獨立組織有能力串聯幾萬、甚至幾十萬人上街游行,他們也不會落到現在這種境地。
斯蒂芬問道:“你們怎么看?看來美國人是害怕各國干涉這次內戰,想要我們搞事情給奧地利人添麻煩。”
他這個獨立組織領袖,現在也逐步變成了名義上的領袖了。這里是美國,崇尚自由主義。受此影響斯蒂芬權利大損,無法強制命令任何一個成員。
資深革命者塞薩爾皺著眉頭說道:“斯蒂芬先生,現在的情況非常麻煩。我們有多少實力,亞雷斯特一清二楚。
如果不是他想從中牟利,幫我們打掩護,聯邦政府估計早就取消對我們的資助了。
我們在國內的根基早就丟了,就算大家還有些人脈,那也是用一次少一次。
偶爾幫個小忙或許還行,要是讓他們知道我們的計劃,不拿我們邀功請賞,就算是夠朋友了。
現在我們名義上,還有兩萬八千余名成員,實際上大家都清楚這些人不是已經見了上帝,就是在去見上帝的路上。
對政治犯來說,奧地利人的修路大軍向來都是有進無出。
現在我們的成員,也就是在美國發展的這幾百號人。偶爾搞一次小破壞還行,要搞大動作,把我們所有人都搭上也不夠。”
正是因為了解獨立組織的情況,亞雷斯特才會出這個主意,讓他們組織民眾游行,而不是武裝革命。
然而,亞雷斯特幼年就隨父母移民美國,對奧地利的實際情況并不了解。他人生觀、世界觀都是美國體系,想當然的認為組織民眾游行非常容易。
就算是沒有支持,花錢雇人都可以把聲勢造起來。這在美國確實沒有問題,到了奧地利卻是要牢底坐穿,根本就玩兒不轉。
塞薩爾所謂的搞破壞,實際上也并不都是匈牙利獨立組織在行動,大部分都是自封的。
就和恐怖組織宣布對某些毫不相干的事件負責一樣,實際上就是為了刷存在感。
他們也不例外,奧地利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重大案件,功勞都被他們攬到了自己頭上。
美國人不可能去核實,也不敢去核實。這個年代的美國政府還沒有在歐洲搞事情的底氣,萬一派人調查被人發現了,聯邦政府可兜不起。
至始至終,聯邦政府沒有主動和他們聯系過一次,沒有布置過任何一次任務。包括亞雷斯特和聯邦政府的關系,大家都只是有所猜測。
一名花甲老人厲聲說道:“要不我們隨便應付一下算了,大不了以后活動經費不拿了,大家都是有家有業,還能餓死了不成。
我不信美國人真敢把我們交出去,難道美國人不怕我們把他們給供出來么?”
斯蒂芬冷靜的說:“蘇扎利先生,這樣的孩子話就不要說了。美國人自然不敢讓我們落入奧地利人手中,這會給他們帶來天大的麻煩。
可是以維也納政府的風格,就算我們是死的也一樣,美國人不介意拿我們尸體做交易。
縱觀歐洲各國的革命組織,就數奧地利革命組織最少,他們對待政治犯的態度一貫都是弄死了事。”
這是最讓人膽寒的,從弗朗茨繼位之后,維也納政府就沒有赦免過任何一名政治犯。一旦成了政治犯,緝捕的時候都是生死不論。
除了當叛徒,向維也納政府納了投名狀的,可以被赦免外,剩下的就只有人死了,通緝令才會撤銷。
大革命牽扯到的人太多,只要不是真正的高層,平時低調一點兒不公開宣傳獨立、革命、造反,誰認識他們這些小卒子啊!
很不幸在場的眾人,因為當初逃到美國時兜里沒錢,就打著匈牙利獨立組織的旗號向匈牙利同胞化緣,在這里豎起了大旗,恰好夠資格上奧地利政治犯的名單。
當然,這樣騙取經費的革命組織,在美國還不只有一個。
聯邦政府沒有清查,一方面是這種事情不好查,很容易引火燒身;另一方面他們在政治上需要這些組織存在,證明君主制不得人心。
歷史上,美國這一套玩兒的非常成功。就靠這些亂七八糟的革命組織,把美國政治體系推廣了出去,為奪取世界話語權奠定了基礎。
塞薩爾有些猶豫的說:“美國這邊亂七八糟的革命組織一大堆,早些年還有奧地利革命黨,聲勢比我們大多了。
只不過后來布魯克斯那家伙發生了意外,喪失了領導者,最后在內斗中向維也納政府投降,解散了組織。
我琢磨著先糊弄一下,能過關最好。要是美國人逼迫過剩,大不了我們宣布解散匈牙利獨立組織。
沒有了匈牙利獨立組織,我們估計也夠不上政治犯了。再動用國內的關系幫忙疏通一下,維也納政府取消對我們的通緝可能性很大。”
這只能算不是辦法的辦法,流亡海外十幾年,大家的雄心壯志都消磨光了。
現在一個個都有妻兒老小,有幾個人能夠做到拋妻棄子,義無反顧的在一條看不到希望的路上走下去呢?
斯蒂芬想了想說:“還是先聯系一下別的革命組織,意大利獨立組織和波蘭獨立組織都有些實力,我們可以和他們聯合行動。
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解釋匈牙利獨立組織的好。得罪了聯邦政府,我們未來在美國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奧地利國內最強的革命組織,就是意大利獨立組織和波蘭獨立組織,并且這兩個獨立組織還是跨國革命組織。
波蘭獨立組織橫跨俄奧普三國;意大利獨立組織的成員分布在撒丁、倫巴第、威尼西亞、教皇國、那不勒斯、托斯卡納等地區。
這兩個跨國組織混的要比匈牙利獨立組織好一百倍。別的不說,光看看人家在美國的移民數量,就知道差距了。
美國的意大利移民數量僅此于英格蘭、愛爾蘭、德意志三大群體,就算是波蘭移民也有十幾二十萬,而匈牙利移民還不足萬人。
這就讓匈牙利獨立組織發展壯大的難度大增,人口基數少怎么發展成員啊?想要組織志愿者、敢死隊回國發動革命,那就更難了。
現在斯蒂芬把希望寄托在別的革命組織身上,也是逼不得已。
就算聯邦政府權威不高,很多人都不把聯邦政府放在眼里。可是對他們這幫處于美國社會最底層,沒有國家可以依靠的小民族,仍然得罪不起。
在美國這個移民國家,同樣有三六九等之分,通常母國越強大,所處的社會階層地位就越高。
這也是很多匈牙利人拒絕加入獨立組織的原因。不跟他們混,好歹可以頂著奧地利移民的旗號,遇到了事情,還可以尋求奧地利使館幫助。
這也是為什么美國意大利黑幫出名的原因。意大利的移民數量多,背后又沒有祖國保護,大家只能相互抱團,各種社團就在這種背景下應運而生。
匈牙利人更悲劇,因為移民數量太少的緣故,在美國他們就算是抱團都沒有影響力。
紐約城外一座莊園內,波蘭獨立組織也面臨金主的催促。當然他們的待遇要好得多,至少沒有人威脅要把他們交出去。
波蘭獨立組織核心成員亞歷山德拉說道:“我們應該拒絕這些無理要求。現在組織的力量全部都投入到反抗俄國人的起義中,再去招惹奧地利人是非常不智的。”
凱西亞反對道:“可是,這些資本家給我們提供了不少經費,冒然拒絕他們的要求,未來再想從他們手中尋求幫助就難了。”
凱西亞是二代移民了,父母都是波蘭獨立組織成員,到了他這一代也繼承了下來。
不過支持波蘭獨立的同時,也不可避免的向美國靠攏,考慮問題的時候,往往有些瞻前顧后。
亞歷山德拉搖了搖頭說:“沒必要,這次起義要是成功了,波蘭王國就會重新建立,到時候有沒有他們的支持都不重要了。
現在保證俄屬波蘭獨立是第一位的,奧屬波蘭的問題可以留在未來解決。為了增加成功率,我們不能同時面對兩個敵人。”
顯然,這次歐洲各國的支持給了他信心。在亞歷山德拉看來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這個時候分散力量導致起義失敗,那就是波蘭歷史的罪人。
然而,波蘭獨立組織早就不是一個組織了。大家只是為了波蘭獨立,暫時聯合在了一起,內部大大小小的利益團體一大堆。
盡管很多人都知道亞歷山德拉的意見是正確的,可惜出于自己的利益,還是跳出來和他唱反調。
“你這是懦夫行為,全世界都在支持波蘭王國獨立,這個時候不同時擺脫奧地利人的統治,下一次機會要到什么時候?
甚至錯過了這次機會,波蘭王國就徹底分裂了,永遠沒有從奧地利手中拿回加里西亞的機會。”
不是拉德西反對先讓俄屬波蘭獨立,問題是后面的老大不答應啊!他是聯邦政府安插在波蘭獨立組織內部的眼線,這個時候必須要表明立場。
和匈牙利獨立組織那種小團體不一樣,波蘭獨立組織就是一個聯合會,想要加入這個組織非常簡單——報名就行了。要是擅長組織忽悠,那都可以身居高位。
如果波蘭獨立組織真的組織嚴密,以他們的規模早就取得國家獨立了,根本就不用等到世界大戰過后。
組織機構分散在世界各地,卻沒有一個領導核心,靠的僅僅是個人聲望指揮。
不光是美國人收買了其中的成員,幾乎每個國家在里面都有眼線,包括俄國人也不例外。
這個組織早就被滲透的和篩子一樣,包括這次波蘭起義,提前也走漏了風聲。
發動起義前大部分領導人都被抓了,為了解決隱患沙皇政府才臨時決定在當地征兵,準備把這些可疑分子全部送到中亞去當炮灰。
要不是沙皇政府同樣腐朽,官僚們行動遲緩,給重新組織起義創造了機會,這次起義就夭折了。
當然,大量的領導人被抓或許也是一件好事。歷史上的一月起義,就是因為這幫人被抓,才抵抗了一年多時間。
要是留著這幫嘴炮強者指揮,能夠抵抗俄軍一個月,都算是上帝眷顧了。
這不是開玩笑,事實就是如此。翻開波蘭革命史就知道,起義爆發后領導人越多,革命持續的時間就越短。
拉德西一句“懦夫”直接激怒了亞歷山德拉,當即一拳打了過去,兩人對戰在了一起。在眾人的勸說下,很快演變成為了大混戰。
當然,這場架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打完了過后,大家繼續開會。傷員自然是提前退場了,這也是一種獨特的處理方式。
毫無疑問,拉德西被踢出去了。大家不是傻子,他的身份早就被人發現了,只不過還在美國人的地盤混日子,多少要留幾分面子。
現在到了決定波蘭命運的時刻,這些面子就不管用了。基本上有嫌疑是各國間諜的,都被這種放式給踢了出去。
德高望重的秋斯科特開口說道:“好了,蒼蠅都踢出去了。首先我要說的是,這次起義比預想中順利,雖然起義前走漏風聲,可是起義軍還是占領了華沙。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們的勝算非常大,不過還要看后面能不能頂住俄國人的反撲。
要不要在加西利亞地區發動起義,大家可以各抒己見。我們的意見只能夠做為參考,最終的決定權還是交給前線的指揮者。”
顯然,連續的失敗波蘭獨立組織還是吸取了經驗教訓,不再那么盲目自大。
這也是各國支持波蘭獨立組織的原因,要是一直都在亂來,誰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不可能隨意投入。
當然,這和波蘭獨立組織內部團體眾多也有關系。大家互不統屬,只是盟友關系,美國的波蘭獨立組織并不是波蘭獨立運動的領袖。
基本上都是誰發動的起義,就聽誰的,別的團體意見僅限于參考,不具備強制執行力。
亞歷山德拉說道:“我的意見已經提了,目前不適合樹敵太多。
加里西亞地區不是我們的核心,當地的民眾基礎不成熟。奧地利對地方的控制要比俄國人強得多,哈布斯堡家族也比沙皇更得人心。
在以往的起義中就可以看出來,無論是1846年的起義,還是1848年的起義,都遭到了當地民眾的強烈抵制。
很多革命者沒有死在維也納政府手中,反而死在了當地的農民、工人手中。我不認為現在發動起義,就能夠獲得成功。”
這是一個令眾多革命者尷尬的問題,加里西亞地區的群眾基礎一直都很差。這不是他們不努力,關鍵是在當地波蘭人沒有占據主導地位。
經過了哈布斯堡家族這么多年的經營,當地的烏克蘭人、捷克人、德意志人、斯拉夫人等民族加起來,人數遠遠超過了波蘭人。
和這些人談波蘭獨立,結果自然是悲劇的。得益于波蘭貴族當年留下來的美名,然后當地的民眾就果斷的站在了他們的對立面。
最令他們受傷的是很多波蘭人,認為留在奧地利不錯,同樣站在他們對立面。
窗戶紙沒有捅破前,大家還可以商議。現在被亞歷山德拉捅破了,自然不會有人傻乎乎的提議硬干了。
不光是加西利亞,實際上普屬波蘭同樣是如此。經過了普魯士王國的日耳曼化運動,波蘭獨立組織同樣失去了當地的民眾基礎。
這也是為什么大家提起波蘭獨立運動,就想起了俄羅斯的原因。
實在是在另外兩家的地盤上搞事情風險太大,一個不好就把自己搭進去了,他們只能在俄屬波蘭鬧獨立。
見氣氛陷入了尷尬的狀態,秋斯科特打破了沉默:“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那么繼續按照原計劃進行。
等波蘭王國建立過后,我們再考慮從奧地利、普魯士收回國土的問題。普加爾把我們的意見整理起來,盡快傳給特勞古特。”
普加爾的年輕人回答道:“沒有問題,秋斯科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