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2008,還是2013,群演的生活狀態其實都差不多。
有戲接戲,沒戲喝酒打牌吹牛睡覺。
賺的都是辛苦錢。
既沒有年輕貌美的老板娘,也沒有去大公司試戲的機會。
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看著床頭周瑾的海報,自己都懷疑自己為什么要跑來當群演。
不是所有人都有周瑾那樣的運氣。
所以周瑾成了神,成了橫店群演心中僅次于周星馳的神。
不知道多少年輕人聽了周瑾的故事,腦子一熱,拎著包就跑來橫店了。
許凱就是其中的一位。
不過他運氣比較好,因為長得與周瑾有幾分相似,人也踏實,所以被二東子給收下了。
此時見到活生生的周瑾站在面前,頓時激動得連話都說不完整了。
“周老師,我,我是你的粉絲俺可喜歡你的電影了”
“好,好,先坐”
周瑾和這家伙握著手,莫名有一種領導下鄉慰問的感覺。
出租屋里挺窄,只有一把椅子,自然是歸周瑾坐的,許凱坐到了床上,二東子只好弄了個小馬扎坐在一邊。
屋子不大,和周瑾當年住的差不多,不過亂了許多,被子也沒疊。
床鋪旁邊擺了張書桌,上面放著一臺筆記本電腦,還有沒吃完的桶裝泡面、火腿腸的包裝紙,以及雞爪子的碎骨頭,最顯眼的則是一沓沒開封的電影碟片。
“周老師,其實我也是個演員,”許凱不好意思地將被子拉到一邊,從枕頭底下抽出本泛黃的演員的自我修養。
“我聽東哥說了你的好多故事,我也買了好多書回來看,就想當個演員”
這家伙看起來既興奮,又局促。
周瑾特慈祥地笑了笑,“這書你看得懂嗎?”
“看,看不懂”許凱倒是實話實說。
“那就別看了,這個連星爺自己都看不下去。”周瑾莞爾一笑,仿佛又看見了當初的自己。
真要論起對國內群演影響最大的的明星,王保強和周瑾估計都得往后挪挪,排名第一的得是周星弛。
不知道有多少群演覺得自己就是下一個尹天仇,也不管熱不熱愛表演,反正先買本演員的自我修養再說。
其實依著周瑾自己的經驗來看,這本書已經有些過時了,用來入門的話,反而沒有北電自己編的表演訓練法來得實用。
等入門以后,積攢起了足夠的經驗,再想更進一步,靠的就不是看書能搞定的了。
那得靠對人性、對生活、對哲學的深入理解。
三個人閑扯了一通以后,許凱瞧瞧周瑾的臉色,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周老師,您覺得我有機會嗎?”
這個問題周瑾連想都不用想,直接搖頭,“沒有,從現在到宇宙毀滅,都不會有。”
許凱頓時眼神一黯。
這種成功的前輩,不是應該給點鼓勵的么?
“這個和你的演技好不好都沒有關系,主要是你長得不夠出彩。”
周瑾沒顧忌對方的小心思,噗嗤又是一刀。
不是他狠心,或者情商低,而是演員這一行太過殘酷。
王保強那就是萬里挑一的例子,時也,運也,命也。
自他以后,進入流量時代,群演幾乎就不可能再得到出頭的機會了。
否則,北電、中戲一年那么多學生,憑什么他們都不火,就火你一個長得不咋帥的群演呢。
聽到周瑾這樣說,許凱坐在床上,好比去年冬天被一盆冷水兜頭潑下,那叫一個透心涼。
因為他知道周瑾說得是實話。
二東子坐在一邊,一點也沒勸。
以前他還壯志滿懷,給手底下的群演們灌雞湯,讓周瑾給這四萬橫漂活出個樣子來。
因為他還得指著這些群演們掙錢。
現在周瑾火了,二東子手里也拿著價值幾千萬的比特幣,心態自然就不一樣了。
看著這些滿腔熱血的年輕人,只想拉回一個是一個。
這種想法說通俗一點,就是拉良家下水,勸妓子從良。
“行了,除了演戲,你還想干點別的嗎?”周瑾問。
許凱苦笑一下,他沒想到一向對他不錯的東哥,把他的偶像找來,就是給他潑冷水的。
“其實我,我也不是那么喜歡演戲,我喜歡電影我現在開始寫劇本,就想哪天給它拍出來。”
說起這個,許凱眼睛里倒是有了些許光芒,十分誠懇地道:“真的,我晚上做夢都在想這個!”
周瑾看著他,也很誠懇地道:“你還有點別的夢想沒有?”
拍電影?
這特么比做演員更不靠譜。
許凱搖搖頭,“我今年24歲,以后都是聽俺爹的,只有一樣,就是來橫店,是我自己拿的主意,不拼一把,我不甘心。”
眼睛里的神氣,和周瑾當年幾乎一模一樣。
也難怪二東子會欣賞他。
“真哩,我不是瞎說,我自己都寫了一個劇本,”許凱蹲下去,在書桌底下抽出一沓復印紙。
“這是我自己寫的恐怖片,美國那個鬼影實錄才拍了15萬美元,最后拿了2億票房”
“你覺得你也行?”周瑾看看他,覺得挺驚奇。
這小子看起來不全是做白日夢啊,居然還知道用恐怖片以小搏大。
“我能看看嗎?”
“您給批評批評,”許凱雙手奉過。
周瑾接過那沓4紙一看,只見首頁上手寫著兩個大字:中邪。
旁邊還畫著個娃娃的笑臉,也是手畫的,配著“中邪”這兩字,居然還真有點滲人。
周瑾從來不看恐怖片,拿著這份粗糙的劇本,還真不好翻開。
二東子瞅瞅手腕上的那支勞力士,對周瑾道:“回頭再看,時間也不早了,你不是還得去劇組嗎?”
周瑾正好就坡下了,把劇本一合,“那行,這個我帶回去,有想法的話,我會跟東哥說的。”
許凱自然沒有意見,客氣地送走二人,回到出租屋里靜坐了一會,拆開那沓碟片,插進電腦的光驅里,點了播放。
他來橫店一年,除了吃喝房租外,賺的大部分錢都用來買電影碟片了。
每天兩部,從不間斷。
也不管看不看得懂,反正他知道自己就是得看。
有時候好容易有了些心得,卻連個能分享的人都沒有。
周瑾算是他遇到的第一個、真正能交流的專業人士。
將自己的那份劇本交給周瑾,雖然明知道沒什么可能,可心底還是忍不住有了些小小的奢望。
萬一,對方慧眼識珠呢?
從出租屋里出來后,周瑾沒急著走,又在樓里大致轉了一下,通過窗戶,基本也能判斷出那些群演的生活狀態。
他搖搖頭,嘆息一聲,“何苦來哉呢。”
如果長得不夠帥的話,搬磚也比當群演強啊。
二東子知道他的心思,道:“這個怨不得你,就算他們不做群演,干別的也成不了的,這人就是這么操蛋,得認命。”
“你丫現在倒是活得通透啊,”周瑾拍拍他的大肚子,“不過今天來這一趟,倒是讓我有了個想法,你說我要是以這些群演為素材,拍一部電影怎么樣?”
當初他們鼓搗花千骨,最后不了了之了,因為實力不夠。
可如今就不一樣了。
二東子也覺得挺新奇,“就這幫貨,也能拍成電影,你想拍什么?”
周瑾想了下,“就一個女演員,她特崇拜星爺,天天想著演喜劇之王,在劇組廝混,為這個和家里人都鬧翻了,還是不想放棄。”
“后來在一個雨夜,她被大卡車撞成了植物人,在夢里她實現了自己的夢想,當上了女主角,成了影后嗯,可以叫她如夢。”
二東子取笑道:“你這是要拍新喜劇之王啊,你比星爺都牛。”
“不不不,新喜劇之王太土了,咱們這個電影可以叫”
“叫什么啊?”二東子問。
周瑾眼珠子一轉,“叫我就是路人甲怎么樣?我們可以把當初的那些兄弟們一起叫回來,除了如夢,他們也要當一回主角。”
“我呸,就那幾頭貨,還當主角?我看你這是衣錦還鄉,有錢沒處造,開始窮折騰”
二東子嘴上特不屑,狠狠地打擊了幾句,周瑾也不以為意。
兩人道別之后,二東子徑直回家,可心里卻也忍不住躁動起來,周瑾的那個提議就好像一簇小火苗,在不斷地撩撥著他。
另一邊,周瑾凝神定氣,收起劇本,戴上墨鏡,叫了輛出租車,直奔片場。
他再也忍耐不得,要去見那個他心心念念,想要陪伴、想要守護的人了。
一切別離,都是為了更好的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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