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冬夜

　　看到米校長如此模樣，常天浩迅速反應過來：這是抓了現行了？

　　如果純粹是個陪酒女，說不定她還不會如此惱火，但那句“如夫人也是夫人”、孫局長哈哈一笑毫不為忤的場面卻深深刺痛了她，這說明什么？這說明在這些狐朋狗友的視線中，那個女人已開始在取代自己了。

　　這不是一時茍且，這是處心積慮的改頭換面，虧他還說今天單位有會議，說不用等他，原來會已開到連如夫人都有了、都能大大方方承認的地步了。

　　常天浩看著米校長臉色，只見由白轉紅，由紅轉紫，再由紫轉成黑色。右手本來輕輕捏著裝飲料的杯子，現在卻用力攥下去，手背上一根根青筋暴起，他甚至都覺得杯子很可能被她大力之下捏碎。

　　她的牙齒咬得咯咯響，像一頭憤怒的野獸：“這個混蛋！”

　　常天浩不知道該說什么，有心想勸兩句，又覺得難以開口，只好道：“米老師，需要我陪您上去么？”

　　米校長抑制住極大的憤怒，微微搖了搖頭，她雖然已出離憤怒了，但依然保持著基本的理智——上去鬧起來并不是一件讓人身心愉悅的事。

　　“我們走！”

　　常天浩甩下200元，用手向服務員指了指，便迅速跟著米校長出了門。

　　“老師，我送您回去吧？”

　　“不用了，你先回去吧。”

　　“那您怎么辦？”

　　“我在外面等他，看他究竟鬼混到什么程度！”

　　看了看被北風席卷而走的落葉，常天浩嘆了口氣：“咱們上車等吧，反正我也沒事，您現在這狀態，我很不放心。”

　　米校長沒拒絕這個提議，上了車，常天浩把車停在遠離賓館、但又能觀察到出口情況的角落。

　　米校長指了指斜向處一輛黑色桑塔納，低聲道：“那是他的車…”

　　常天浩懂了。

　　上車之后，米校長沒再怎么說話，常天浩也不敢開口，兩人只能這樣默默地等待，但他清楚，米校長的內心現在是劇烈而崩潰的：她剛在學生面前自信地說不要相信那些捕風捉影的話，結果現實無情地打了自己的臉。

　　沒過多久，兩行淚水從她臉上悄然滑落，淚痕越來越大，最后忍不住捂著臉低聲啜泣起來，她怎么也想不到丈夫會背叛自己：

　　論形象，她雖年屆40，但注重保養、注重打扮、注重衣著品味，如果她自己不說，誰敢相信她已40歲？

　　論身段，她雖然生過孩子，但基本身材一直維持得很好，和小姑娘不能比，但比你同齡人不知道強到哪里去了——總比你這個酒色財氣的胖子好吧？

　　論學識，她80年代就中文系碩士畢業，從教多年，一身書卷氣；

　　論地位，丈夫是局長不假，可她也是堂堂重高副校長了；

　　論內涵，一個知識分子該有的知性、優雅、涵養，她都不缺。

　　難道就因為我看不慣你和那堆狐朋狗友鬼混說你幾句，你就變成這樣？

　　難道我不喜歡出席這種觥籌交錯的應酬場合，你就另外找個人替代我？

　　虧我還在學生面前說你不是這樣的人，虧我還覺得你雖然有時候荒唐，但大體上還能經得起考驗——這種戴老板會是好人？

　　默默無語，只有淚兩行…

　　昨天是陸筱敏坐在位置上哭，今天是米校長坐位置上哭，對陸筱敏哭他有心里準備，對米校長哭，他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他真的只是請她吃個飯，表達一下謝意，同時看能不能有機會和她再勸說兩句。

　　現在看來，最后一個目的倒是達到了，但這過程真是尷尬。

　　幸虧車上紙巾備得多，他默默將紙巾遞過去，低聲道：“老師，擦一擦吧，不然明天眼睛會腫…”

　　她手忙腳亂地接過紙巾，凄然一笑道：“天浩，讓你看笑話了。”

　　常天浩長嘆一聲，除了同情和感慨，還能說什么呢？

　　約莫過了2個多小時，孫局長終于搖搖晃晃地出來了，看得出來喝得不少，小玉一邊扶住他走路，一邊嗔怪道：“說了讓你別喝這么多…”

　　“沒事，我沒醉！”

　　“孫局小心。”戴老板同樣喝得滿臉紅光，但狀態似乎更勝一籌。

　　“老…老戴…下次你有事找小玉就好，她會和我講的…我…我老婆他媽的是個知識分子，清高…清高懂不懂？咱們敬而遠之行不行？”

　　“好好好。”

　　“走了走了…”孫局長一邊摟著小玉，一邊搖搖晃晃坐進后座，“走，老王，先把小玉送回去…”

　　常天浩剛才悄悄地將電動車窗開了條縫，外面談話的聲音一字不漏地全傳了進來，米校長緊緊咬著嘴唇，聽到那句對自己的評價，差點沒把嘴唇咬出血。

　　桑塔納很快走了，常天浩也離開了停車場，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司機或許注意到了身后一直跟著的車輛，但一看是上海牌照就釋然了——外地車嘛…

　　車子七拐八拐，很快到了一個小區門口，桑塔納滴了一下，保安很快就放行了進去，常天浩的車子卻被攔了一下——因為他是外來車輛。

　　“師傅，我找個朋友，1幢1單元201怎么走？”

　　常天浩隨口胡謅了一個門牌號，不管怎么說，一個小區肯定有1幢1單元和201室室，保安見他說的蘇聯，又是進口汽車，變道：“諾，順著那拐過去就是…”

　　因為這段耽擱，再加上對小區道路不熟，常天浩丟掉了前面的桑塔納，繞了一圈沒找到人，再繞了一圈，他還沒發現，米校長的眼睛已直勾勾看到了右前方。

　　冷聲道：“在哪里…”

　　順著燈光照過去，孫局長正站在單元門口，抱著小玉在猛啃：“寶貝…我走了啊…”

　　“你不陪人家了么？”

　　“家里還有母大蟲啊，不回去不行…”

　　“哼，我就知道，你說將來會娶我是在騙人…枉人家還想著給你生兒子…”

　　“別別，我沒騙你…這不要慢慢來，慢慢來嘛…從長計議，從長計議…別把人逼急了。”

　　“那你走吧，抱你的母大蟲去吧…”

　　“別嘛，我陪你一會就是，走走走，寶貝，咱上樓去…”于是兩人就這么摟著，一步三晃地上去了。

　　聽到這樣的聲音，米校長已忍不住了，想要下車，常天浩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低聲道：“米老師，下去的話，他司機和鄰居都會看見…”

　　米校長捂著嘴痛哭起來，冷靜片刻后道：“走吧…送我回去。”

　　司機老王此時也詫異于這輛上海牌照的汽車，從西山賓館一路跟到小區，這也太巧了吧？常天浩沒給對方這個機會，在其走過來前靈活地調整方向離開了，只留下了一個背影。

　　送到米校長居住的地方，常天浩再次把紙巾遞了過去：“老師，雖然我說什么都很蒼白無力，但我還是想勸一句，凡事…凡事想開點啊…”

　　“謝謝！我上去了。”

　　“我會保守機密的。”

　　“謝謝你…你真懂事。”米校長強忍著悲痛，失魂落魄地上了樓。

　　一個半小時后，常天浩撥通了米校長的手機：“老師，您休息了么？”

　　“快了…”

　　“您早點休息吧。他今天應該不會回來了，我看見那輛桑塔納已從那小區離開了，另外，他們那幢樓所有燈光都熄滅了…”

　　米校長顫聲道：“你還沒走？”

　　“我不放心老師。”常天浩嘆了口氣，“不過我現在要回去了，晚上要有什么緊急的事，您可以給我打電話…老師，有句話是您以前教我的，我不知記得還對不對？”

　　“嗯，你說…”

　　“君子不立危險墻之下！”

　　“君子不立危險墻之下么…”她喃喃自語，低聲道，“我懂了！謝謝你，天浩。你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常天浩終于心情沉重地踏上了回家的路，這是他回錢塘后，面對的第二個糾葛，他更沒想到，同樣的這個夜晚，高洋也在辦公室里痛下決心…

　　周一下午，十分不安的高洋接到了經偵處表舅的電話，讓他晚上7點半留在辦公室，他有話來談，高洋照辦了。

　　7點半，一臉黑線的表舅來了，高洋原本還想賠笑臉寒暄幾句，對方懶得理會，直接摔下一份《離婚協議書》：“你把字簽了吧，大家好聚好散…”

　　高洋臉色大變：“不不不，表舅，我不離婚，不離婚，我是愛筱敏的，我對她是有感情的…我只是一時糊涂，一時糊涂…”

　　“一時糊涂？”表舅冷哼道，“房子都給人家買了，肚子里還懷上了，這也是一時糊涂？從你處心積慮隱瞞財產、包小三開始，就不是一時糊涂。”

　　“房子我想辦法收回，收回…”高洋一臉冷汗，“她肚子里的孩子我給她一筆錢，讓她去打掉，打掉…我馬上斬斷關系…主要是她勾引我，勾引我，我有一次喝醉了沒把持住！”

　　“啪”地一聲，一個響亮的耳光甩在他臉上，表舅鄙夷道：“高洋，你若真心喜歡那姑娘，為追求愛情出軌，我還敬你是條漢子…你他媽現在說的這些是人話么？你他媽畜生不如！筱敏瞎了眼看上你，那姑娘怎么也瞎了眼看上你？”

　　“表舅，我是看在你是長輩的份上我才尊敬你幾分…想離婚？想都別想！有本事讓陸筱敏去法院起訴我啊，看看陸處長能不能丟這個臉！”

　　“好，你有種！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掉淚。”表舅摔下第二份材料，“我干什么你不懂？你從單位賬戶提取300萬資金，先打到你在上海的私人公司，又轉到其他公司，你想干什么？挪用300萬夠你吃槍子了知道不？要不要我和你們總公司去個函，配合調查一下？”

　　“這是正常業務往來。”

　　“好啊，我和你們單位溝通溝通，看看這樣是不是正常…對了，你在上海挪用客戶資金逃到錢塘的事，你公司不知道吧？要不要我給你出分證明？”

　　高洋的氣焰，如同泄了氣的皮球，終于癟了。想了又想，最后咬牙道：“我要同意離婚，這事情就能算了？”

　　“這事情我就裝沒看見…還有，你賬戶上多出來的那70多萬，我也沒看見。要不是看在你做過陸家幾年女婿，叫過我幾聲表舅的份上，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表舅，我錯了…不過小虎撫養權不能給筱敏，我就這么個兒子，他姓高！不姓陸！”高洋面目猙獰道，“這條沒得商量。”

　　“行，兒子撫養權給你，不過筱敏每周可以探望一次！離婚后，你自己的東西3天內搬走，反正你也有其他地方住…房子是陸家婚前財產，和你沒關系，你在外面金屋藏嬌的房子和錢，陸家也不再追究了，大家好聚好散，”

　　高洋咬牙，刷刷刷提筆簽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了指紋，陸筱敏在此之前已在上面簽名。只要高洋的簽名指紋一到，再去民政局備案，手續就可以完成了。

　　“離婚證我會讓民政局辦好給你送過來，就不用你們上門去了，免得再給我丟人現眼！”表舅離開時甩下一句，“好好對小雪，你辜負了筱敏，不要再辜負其他人了！還有，心思多放在正道上，好好養家。你畢竟還是小虎的父親，筱敏給你留夠了面子，你看她來你單位鬧過沒有？”

　　“筱敏…”高洋喃喃自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忽然歇斯底里地大笑，“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從來沒看得起我過，你從來就覺得我不配娶你，現在連離婚都懶得和我來說…我他媽活得和條狗一樣卑微，這下你滿意了？解脫了？”

　　走出漆黑一片的新世紀營業部大門，表舅拿起兜里的手機，對著電話那頭道：“姐夫，他剛才那些喪心病狂的話你聽到了吧？”

　　“我聽到了，這個畜生不如的東西，光離婚太便宜他了。”

　　“算了，小不忍則亂大謀…畢竟小虎還是你外孫，要是他將來知道是你把高洋送進去，估計能恨死你。”

　　“我知道，你辦得很好，謝謝你了。”

　　“自己人不要這么客氣…和筱敏說一聲，噩夢結束了，讓她別太有心理負擔，走過去就好了。高洋答應三天內會搬走，搬走后你們再去收拾殘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