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張伯苓帶著陳強,向著大經路的方向走去。
兩人一邊走著,張伯苓開口介紹道:
“我今天帶你見的是我一位老友,他叫韓慕俠,當年可是與霍元甲齊名的宗師,精通形意、八卦。民國七年的時候,俄羅斯大力士康泰爾來到天津,設下擂臺要與天津的高手比試,這個康泰爾十分厲害,打遍歐美46國,未逢敵手。”
“康泰爾擺下擂臺,竟然連續五天無人應戰,最后便是韓慕俠上場,一招就將康泰爾擊倒,康泰爾認輸后,將他在各國獲得的十余枚獎牌贈與了韓慕俠,作為憑證,從此韓慕俠名震京津”
“不過韓慕俠此人的性格卻十分剛烈,當年有一個軍閥,曾經想請韓慕俠教授武術,每個月還給他200大洋,韓慕俠不愿意,就故意從屋頂跳下,摔斷了手腕,自稱再不能教授武術,從此也退出了武林,以跌打推拿針灸度日。”
“我與韓慕俠有二十多年的交情,南開大學剛剛建立的時候,曾經設有國術課,當時我便聘請韓慕俠,作為南開大學的武術教練,所以韓慕俠也算是南開大學的老師,你一會見到他時,可以稱呼他為‘先生’。”
張伯苓仔細的交代了一番,然后帶著陳強來到了韓慕俠的住處。
這是一個顯得很舊的中式建筑,甚至都有些年久失修的感覺,門前也沒有招牌,只有一個帆布寫著針灸、推拿等字樣,可以看出來主人家的生活并不富裕。
這韓慕俠雖然是一代宗師,但生活的卻非常清貧,給人針灸推拿,頂多是勉強糊口,賺大錢是不可能的。
此時的韓慕俠已經完全沒有了當年武術宗師的架勢,看起來更像是個糟老頭子,不過觀察的話,卻能夠看出,韓慕俠年輕時候一定是個非常帥氣的小伙。
韓慕俠跟霍元甲是同鄉,兩人也是齊名的大師,年輕時候的韓慕俠有個綽號叫“玉面虎”,這“玉面”兩個詞,就足以說明韓慕俠年輕時候,顏值方面絕對是很過關的。
陳強拜見了韓慕俠,恭稱“先生”,韓慕俠對這個稱呼也沒有推辭,點頭應了下來。
“小伙子不錯,挺結實的。”韓慕俠打量著陳強,接著問道:“你除了練習體育之外,可還學習過國術?”
“未曾學習過國術。”陳強開口答道。
韓慕俠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了回憶的表情,開口說道:“當年我在南開教授國術的時候,也有個很優秀的小伙子,長的濃眉大眼,頗為英武,更是文武雙全,才華橫溢。他跟我學國術,肯吃苦,學得快,我的他也練習體育,打籃球、踢足球全都會,田徑項目也是樣樣精通…”
“咳咳…”張伯苓干咳一聲,打斷了韓慕俠:“韓老弟,咱們還是別說這個了,小心隔墻有耳。”
張伯苓這一局“隔墻有耳”提醒了韓慕俠,韓慕俠尷尬的笑了笑,沒有再繼續說下去,陳強心中也猜出了原因,大概是韓慕俠所獲的那人身份有些敏感。
只聽張伯苓開口說道:“韓老弟,咱們還是說說陳強的事情吧。”
張伯苓將陳強與天津武林的事情告訴了韓慕俠,韓慕俠聽后也是眉頭緊鎖。作為曾經的武林人士,韓慕俠對于天津武林的尿性,是再了解不過的了,他也覺得這事情有些麻煩。
“陳強,你運氣不好啊,這也算是一場無妄之災了。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習武之人吶,最是爭強好勝,凡是都要比出個高低。而這天津的武林人士,不僅是爭強好勝,還非常排外,當年有很多南派國術宗師想要在天津立足,都未能成功。咱們中國人自己的南派國術,都被天津武林給趕了出去,西洋傳來的體育運動,被天津武林排斥也是實屬正常…”
韓慕俠很健談,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陳強覺得,這韓慕俠就像是那種退休以后的大爺大媽,平日里無聊極了,也沒有人陪他們說話,見到個人就能聊上三四個小時。
張伯苓可沒那么多耐心,他找了個機會打斷了韓慕俠的話,開口問道:“韓老弟,你有什么方法能化解此事么?”
“張兄,我已經退出武林多年,此事我即便是想管,也是有心無力。”韓慕俠話音頓了頓,接著說道:“不過我可以帶著你們去找我的授業恩師,若是師傅他老人家肯出手的話,這事情就好解決了。”
“你說的是張宗師么?”張伯苓默默點了點頭,隨后又問道:“只是不知張宗師對土洋體育之爭,有什么看法。”
“張兄是擔心,我恩師站在‘土體育’一方吧?”韓慕俠微微一笑,接著說道:“這個你大可以放心,恩師他老人家一向開明,對于西洋傳入之物,也從無排斥。”
當時雖然有土洋體育之爭,但并不代表所有的武術家都是代表“土體育”攻擊“洋體育”。特別是很多知名的武術大師,甚至對于西洋傳入的體育運動非常的了解。
而那些提倡土體育,反對洋體育的武術家,有很多都是保守派人士的代表,他們不愿意接受國外的新鮮事物,死抱著老祖宗的那一套不愿意改變。也有一些是沽名釣譽之人,是希望借此揚名立萬。
韓慕俠帶著張伯苓和陳強兩人,去找他的老師。
此時陳強反倒是覺得,自己更像是武俠小說里被欺負的“小師弟”,打不過人家,然后找靠山幫忙。
路上,張伯苓又向陳強介紹起了韓慕俠的師傅,也就是那位“張宗師”。
張宗師名叫張占魁,形意八卦的宗師。
張占魁年輕時曾拜在形意拳嫡傳門下,并且被譽為形意拳第六代的兩大支柱之一。
后來張占魁又跟隨八卦掌祖師學藝,是八卦掌第二代八大弟子之一。
再到后來,張占魁更是將形意拳和八卦掌融合在一起,成為了一代宗師級的人物。
張占魁有門徒數千人,當年全盛之時,張占魁的勢力可以覆蓋整個華北的武林,天津武林更是被張占魁所壟斷。當時的津門,無論是武術名家,還是街頭賣藝,但凡想從事和武術有關的活動,都得張占魁點頭。
韓慕俠帶著陳強,來到了一處建筑,只見門前掛著“中華武術會”的招牌。
看到這個招牌,陳強心中一震。
這天津有的是習武之人,武館更是十分眾多,武關起名字也是有講究的。即便是當年的津門大俠霍元甲,也只是用“精武”作為招牌。而張占魁敢掛出“中華武術會”招牌,足以見得他在天津武林地位超群。
要是尋常的高手,敢用“中華武術會”這種招牌,早就被其他的武林人士給揍出天津了。
進入到中華武術會內,陳強見到了形意八卦宗師張占魁。
張占魁雖然已經六十多歲了,但仍然是紅光滿面,留著長胡子,穿著長衫,坐在那里不怒自威,先天自帶大師的風范。
前世陳強當體育大學教授時,也見過很多知名的武術大師,但是現在看來,那些武術大師跟張占魁完全就沒有可比性,張占魁就這么坐在那里,那種國術宗師的氣質,也足以碾壓后世的那些武術大師。
“這就是真正的武林高手,宗師級別的人物么?氣場好強啊,感覺他現在要是給我一巴掌的話,我肯定會被拍吐血!”陳強心中暗道。
事實上這個歲數的張占魁,也的確曾把人一掌拍吐血。
張伯苓又把陳強遭遇的事情敘述了一遍。
張占魁捋了捋長胡子,開口說道:“國術之道,本是為了強身健體,磨練意志,修身養性。然而大多數的習武之人卻只強其身,未修其性,用自己學到的本事,到處爭強好勝,甚至以國術為資本,爭名奪利!此道斷然是不可取的!”
陳強一聽張占魁的這番表態,頓時覺得此事有戲。
只聽張占魁接著說道:“只不過這國術與西洋之爭,由來已久,便是老夫也無可奈何啊。張校長,實不相瞞,老夫這中華體育會有門徒數千人,其中有很多人也喜歡西洋運動,但反洋排洋者,亦不占少數。若是讓老夫來裁判這國術和西洋運動之爭,屬實是做不到。但是老夫卻有一個辦法,可以化解此事。”
“張老先生請講。”張伯苓客氣的說道。
只見張占魁指了指頭頂上那塊“中華武術會”的匾額,開口說道:“若是陳強愿意加入中華體育會,那此事就算是了結了。加入老夫門下,便是老夫的門徒,這天津的習武之人,多少還是要給老夫一些面子的。而且若是入老夫門下的話,也就算是國術子弟,天津的武林也能夠保住顏面。此乃是一舉兩得之策。”
陳強本以為,張占魁可以幫他跟天津的武林人士說和說和,化解一下雙方的矛盾,卻沒想到張占魁直接要將自己收入門下,讓陳強也成為天津的武林中人。
不得不說,在天津武林,張占魁應該算是最大的靠山了,有張占魁作為后盾,以后天津的武林人士是絕對不敢找陳強麻煩的。
而且張占魁說的也很清楚,陳強加入到中華武術會,成為天津武林的一份子,那么之前所謂的國術輕功與體育田徑的比拼,就成為了天津武林人士互相之間的較量,外戰一下子變成了內戰,輸給陳強的那些輕功高手,也就不算是輸給了西洋體育,而是輸給了天津武林的同行,這面子上也就說得過去了。
不過陳強并沒有馬上答應張占魁,他不知道張占魁的“中華武術會”水有多深,所以心中開始權衡利弊。
然而旁邊的張伯苓卻面露喜色,他開口說道:“陳強,還不快謝謝張老先生!”
張伯苓的意思很明顯,讓陳強答應加入中華武術會。
陳強知道,張伯苓是肯定不會害自己的,于是立刻上前拜謝:“多謝張老先生厚愛,晚輩愿意加入中華武術會!”
張占魁這個年紀,肯定是不會再收徒弟了,就算收徒弟,陳強才十幾歲,是沒有資格直接拜張占魁為師的。
張占魁也知道陳強不是來習武的,于是就將陳強算作自己的徒孫輩,收入門下。
張占魁麾下有門徒數千人,其中有很多向張占魁行過拜師禮,但從來沒有跟隨張占魁學武的人,也有很多是張占魁的門人代師收徒。雖然張占魁形意八卦的傳人良莠不齊,但張占魁基本上是來者不拒,只要不是作奸犯科,或者品行敗壞之人,他都不會拒絕,也因此當年張占魁的勢力可以遍布整個華北武林。
在張占魁門下,陳強這種只有輩分,沒有師承的弟子還有很多。
陳強向張占魁行了三叩首之禮,呈上拜師的帖子,奉上芹菜,寓意勤奮好學,奉上蓮子,寓意苦心教育,奉上紅豆,寓意鴻運高照,奉上紅棗,寓意早早高中,奉上桂圓,寓意功德圓滿。隨后又送上幾條瘦豬肉作為束脩,以表達弟子的心意。
張占魁則是講了一遍門規,簡單的勉勵了陳強幾句,這入門儀式就算是完成了。
陳強離開后,張占魁揮手招來了一個弟子,開口吩咐道:“去把消息傳出去吧,就說陳強已經拜入我形意八卦的門下。”
“是,師傅。”弟子微微一躬身子,但卻沒有離去,而是開口問道:“師傅,這個陳強雖然在天津頗有名聲,但畢竟從事的是西洋體育,與我國術完全是南轅北轍,師傅為何要保下他?”
張占魁用手捋著胡子,開口解釋道:“我中國有武林,武林當中門派眾多,而在西洋,也有奧林,這奧林也是有眾多門類,有跑的,有跳的,有擲的,還有水上功夫。今日來的那個南開大學校長張伯苓,不是一直在宣講,讓國人去參加奧林么!”
匹克聽了張占魁的話肯定會很不高興,心說怎么把我給漏了?
那名弟子也是點了點頭:“此事弟子也是略有耳聞。”
張占魁接著說道:“這個陳強,便是奧林的高手,以后肯定會去跟洋人較量的。他跟洋人的奧林高手較量時,若是贏了的話,那豈不是等于,我們形意八卦門下,贏了洋人的奧林高手?這也是我中華武林,戰勝了西洋之奧林!我們整個形意八卦,都是臉上有光!”
“若是陳強輸給洋人了呢?”弟子又問道。
“輸了的話,自然是他學藝不精,技不如人,這奧林的技巧,又不是老夫教給他的,他輸了自然與我形意八卦門無關!老夫精通的乃是國術,又不是西洋體育。”張占魁笑著說道。
弟子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這張占魁可是打的好算盤,贏了的話名氣分我一半,輸了的話與我無關,還真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只聽張占魁接著說道:“老夫平生之夙愿,就是將形意八卦傳遍天下,所以這些年老夫才廣收門徒。若是有朝一日,這陳強能夠名揚四海的話,說不定能助我形意八卦傳入西洋,比肩太極拳,也是大有希望!”
返回南開大學的途中,陳強還是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出來一趟,就莫名其妙的變成了天津的武林人士,還加入了中華武術會,成為了形意八卦的門下。
張伯苓則笑呵呵的說道:“陳強,你這次可是找了個大靠山啊!如今你拜如張占魁的門下,這天津的武林和幫派,斷然是不敢找你麻煩了。”
“先生,我只是有些想不通,我又不是習武之人,為什么張宗師會收我做門徒。”陳強開口說道。
“這張占魁門徒眾多,不僅僅是在武林,在政界、軍屆、商界,都有他的弟子。”張伯苓接著說道:“這習武之人,也脫不開‘名利’二字,張占魁也是如此,他想要的是一個身后名!”
“身后名?是想名留青史么?”陳強開口問。
張伯苓點了點頭:“張占魁是想做張三豐那樣的一代宗師吧。但不得不說,如果沒有張占魁的話,如今的形意八卦,不會有這么大的名聲。這張占魁收你做門徒,大概也是想擴大形意八卦的影響力。”
張伯苓說完這些,話音一轉接著說道:“對了,有件事情要告訴你,我馬上得出一趟遠門,去運作一下咱們中國加入國際奧委會的事情。”
“先生,我們體育協進會還不是國際奧委會的成員么?不是說遠東運動會已經得到國際奧組委的承認了么?”陳強開口問。
“承認歸承認,加入歸加入。之前國際奧委會只是承認我們中華體育協進會作為中國的體育組織,但是我們并沒有正式的加入到國際奧委會。但現在不同了,中華體育協進會正式加入到奧委會之后,便相當于是中國的奧委會。”
張伯苓說著,語氣變得激動起來:“幾十年了,我們中國終于有了奧委會了!我們中國人有了自己的奧委會,接下來就可以派運動員參加奧運會,我們甚至還可以去申辦奧運會!如果申奧成功的話,我們中國就能夠舉辦奧運會了!”
陳強知道,張伯苓對于奧運會的執念很深,在剛戰勝利的時候,他就曾經組織中華體育協會,進行過一次申奧活動,那也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次的申奧活動。
而對于陳強來說,中國正式加入到國際奧委會,也就意味著他可以去參加1932年的洛杉磯奧運會了!
“奧運會啊…”陳強眼神中不由得閃過一縷精光。
作為運動員,他當然很想去參加奧運會。但陳強也知道,參加奧運會的道路并不平坦,想站在奧運會的賽場上,需要克服太多的困難。
而最大的困難就是沒錢!
“車到山前必有路,現在距離洛杉磯奧運會還有一年多的時間,錢的事情,總能想辦法解決的!”
五月初,有關華北運動會的比賽通知終于公布出來。
這次華北運動會,天津并沒有跟隨河北隊一起參賽,而是以市單位的身份,獨立組成了一支參賽隊。
天津的也沒有組織選拔賽,而是直接征召了一些有實力有名氣的運動員,參加了華北運動會。
南開大學作為天津頂尖的大學,歷年來又重視教育,自然有很多學子被征召進入到天津隊中。
南開大學的公示欄中,也將被征召的學生名單張貼出來。
而令陳強感到意外的是,這份名單上沒有自己的名字!
作為百米短跑亞洲紀錄的保持者,陳強竟然沒有進入到天津隊的大名單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