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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抗爭者

  1897年日本開始實行金本位以后,日元一直都是很堅挺的,1美元兌換2日元的匯率,持續了二十多年,即便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也沒有發生太大的變化。

  1923年的關東大地震,導致日本銀行的信用崩塌,從那時起日元便開始貶值,1927年的時候又發生了昭和金融恐慌,1929年的經濟大蕭條,以及1930年日本接觸黃金出口禁令,都使得日元繼續貶值,此時日元兌美元你的匯率,大概是1美元可以兌換3日元。

  500日元,也就等于是166美元了,換成大洋的話,差不多是400大洋!

  陳強本來只想要50大洋的,所以伸出了五根手指,誰知道北島志郎理解錯誤,以為是500日元。

  北島志郎畢竟是日本人,首先想到的貨幣當然是日元,在北島志郎看來,500日元雖然比較多,但也是一個合理范圍內的數字。要是50日元的話,那就太少了,還不夠去起士林餐廳吃幾頓西餐的呢。若是5000日元的,那就太多了,北島志郎不信陳強會獅子大開口要5000日元。

  所以北島志郎認定,陳強伸出來的五根手指,應該就是500日元。

  500日元也很多,絕對不能給,得講價!

  作為一個外交官,北島志郎第一反應就是討價還價。從事外交的人都是這個德行,漫天要價就地還錢。

  聽到北島志郎喊出500美元,陳強心中早已經樂開了花,不過他臉上卻沒有絲毫喜悅的表情,而是開口問道:“北島先生,貴方能接受多少的出場費呢?”

  北島志郎沉思了片刻,開口說道:“最多300日元。”

  講價守則第一條,見面砍一半。從500日元砍倒300日元,差不多也是砍去了一半了。

  陳強頓時皺起眉頭,故作很不開心的樣子,然后用一種急切的語氣問道:“北島先生,300日元太少了,能再加點么?”

  北島志郎一看陳強著急了,便知道有戲,他沉吟了幾秒,長嘆一口氣說道:“陳君,我回去努力勸說一下我的上司,最多還可以再給你加50日元,再多的話,就不可能了。”

  陳強的表情顯得很掙扎,良久后,他有些失望的松了一口氣,用一副無奈的語氣說道:“好吧,350日元就350日元吧!”

  陳強的這些動作自然都是表演。他雖然不是外交官,但他前世做教授的時候,也是搞過很多科研項目的,每次搞科研項目,都得變著法的要經費,去企業拉贊助,或者跟學校申請,那討價還價的過程,比這個刺激多了。跟學校里掌管經費的那些老狐貍相比,年輕的北島志郎還是太嫩了。

  對面的北島志郎卻覺得,自己撿了個大便宜,在他看來對面的陳強簡直就是個談判菜鳥,所有的心理活動都表現在臉上,自己輕輕松松就省下了150日元。

  旁邊,南開大學的那位老師目瞪口呆的望著陳強,陳強要出場費的時候,這位老師就已經看傻了,可他更沒想到的是,日本人真的愿意掏錢!

  “真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這個陳強啊,平時怎么沒看出來,這是個占便宜沒夠的主兒啊!”

  不久后,陳強被請到了校長辦公室。

  “日本人要邀請你參加比賽?你有沒有想過,這很可能是一場‘鴻門宴’?”張伯苓開口問道。

  “鴻門宴倒是不至于,不過日本人沒安好心肯定是真的。”陳強開口說道。

  “知道日本人沒安好心,你還肯去?不怕危險么?”張伯苓開口問。

  “人家都上門來叫陣了,我若是不去,豈不是太給中國人丟臉了。”陳強話音頓了頓,接著說道:“人身方面的危險,我倒是并不擔心,這是競技體育,日本人總不至于明著綁架我吧?再說我只是個運動員,又不是什么高官政要,綁架我也沒有意義,反倒是會在體育領域落下口舌。”

  “你倒是看的透徹。”張伯苓有些贊許的望著陳強,他發覺陳強身上有一種超越這個年齡的成熟。

  “看來這孩子家破人亡后沒少吃苦頭,年紀輕輕就這么明白事理了。”張伯苓心中暗嘆道。

  陳強則接著說道:“我又沒錢又沒勢,唯一能入得了日本人法眼的,大概只有那個百米短跑的亞洲紀錄了。日本人或許是眼紅這個‘亞洲最快’的稱號,想要從我手中奪走百米短跑當亞洲紀錄吧。”

  “那你有把握守住這個‘亞洲最快’么?”張伯苓開口問。

  “校長請放心,只要有我在,‘亞洲最快’的這個稱號,一定是屬于我們中國人的!”陳強信誓旦旦的說道。

  “好,有志氣,中國就需要你這種有志氣的青年!”張伯苓滿意的點了點頭:“你一路小心,我在天津等著你的好消息,等你回來以后,我給你開慶功會!”

  實際上北島志郎來送邀請函時,陳強就已經猜出,日本人這是酒無好酒、宴無好宴。也正是因為這樣,陳強開始變著法的要錢,除了想讓日本人出點血以外,也是像試探一下日本人的決心。

  結果日本人不但愿意承擔參賽經費、還愿意給出場費,如果日本人沒有圖謀的話,怎么可能舍得下這么大的本錢。

  而陳強又是個身無長物的窮光蛋,他身上唯一能夠被日本人看重的,也就只有那個“亞洲最快”的稱號了。陳強稍微分析便猜到,日本人請自己去朝鮮參加巴斯,肯定是沖著“亞洲最快”的名頭來的。

  按照陳強的記憶,日本選手吉岡隆德在1930年到1933年之間,多次打破了亞洲紀錄,歷史上的吉岡隆德,從10秒7開始,到10秒6、10秒5、然后再到10秒4,最后在1935年甚至跑出了一個10秒3的成績,平了當時的世界紀錄。

  根據歷史上吉岡隆德的成績,陳強幾乎可以斷定,現在的吉岡隆德,至少也已經達到了10秒7的成績,甚至會更快!

  陳強也已經猜到,因為吉岡隆德已經可以跑出更快的成績,日本人覺得吉岡隆德可以戰勝陳強了,所以才邀請陳強參賽,為了從他手中奪走“亞洲最快”的稱號。

  如果是在四五個月前,面對日本人的參賽邀請,陳強或許還會稍微的慫一慫,但現在已經不一樣了,陳強的身體開始進入到發育期,他要比遠東運動會時更加強壯,即便是短跑技術上沒有提高,陳強的成績也會因為身體的成長提高。

  天津有直接前往朝鮮的船,不過并不是專門的客輪,而是客貨兩用的輪船。船上的客人也都是日本人,基本沒有中國人和朝鮮人。

  這個時代的朝鮮實在是太窮了,要啥沒啥,對于中國的商人來說,跟一群窮鬼做生意根本無利可圖。

  由于這艘船是客貨兩用,所以速度并不快,而且舒適度也不好,陳強也沒有心思欣賞海上的風景,直接躺在床上,然后進入到訓練空間中。

  兩天多的航行后,輪船終于達到了朝鮮的濟物浦。

  濟物浦就是今天的仁川,朝鮮王朝時期仁川并不是對外開放的港口,后來仁川對外開港時被稱為濟物浦,日俄戰爭時候還在這里爆發了一場海戰。等到二戰結束以后,濟物浦才恢復了仁川的名字。

  日本方面也派了車到濟物浦的港口,將陳強接到了京城府。

  京城府的前身就是朝鮮王朝的首都漢城府,也就是未來的韓國首都首爾,1910年日韓合并以后,日本人將漢城府改名為京城府,這個“府”就相當于當時日本的“市”,京城府這個名字一直使用到1946年人,然后才改回了漢城市。

  此時的京城府很破敗,完全沒有未來首爾繁華的樣子,道路兩邊都是一些低矮的小破瓦房,路上的行人也都穿著朝鮮的傳統服飾,陳強甚至還看到很多船露乳式韓服的婦女。

  直到進入到市中心地帶,路邊才出現一些兩層或者三層的建筑,這些建筑的所有者基本都是日本人,很多商鋪外面掛著的招牌,卻都是漢字或者日文寫成,完全見不到韓文。

  日本已經在朝鮮經營的三十余年,整個京城府的市中心地帶,已經有很多的日本居民。朝鮮人能夠住在市中心的,都是那些投降了日本,甘為日本做事的“朝奸”。

  日本人給陳強安排的住處很不錯,旅店是日本人開的,給了陳強一個日式的套房,里面一間是榻榻米,外面一間則是客廳,客廳里有個日式的小方桌,可以坐在桌邊喝茶。

  吃飯也不用陳強操心,自然有人給安排妥當,另外旅店旁邊還有一個日本人開的居酒屋,若是陳強餓了也可以去吃些小食。

  陳強在旅館里休息了一天,次日上午,陳強吃早飯后,便被日本人接到了比賽場地觀看比賽。

  這是一個很簡陋的運動場,只有中間的主席臺砌了幾層看臺,周圍則是一片的空地。

  陳強被請到的主席臺上就坐,吉岡隆德和另一個二十來歲的運動員早已經等候多時。

  “陳君,我們又見面了。這一次,我一定會努力去戰勝你的。”吉岡隆德開口說道。

  旁邊的翻譯將吉岡隆德的話翻譯給了陳強。陳強則笑著回應道:“我也很期待再次和吉岡先生交手。”

  吉岡隆德又指了指身邊的那個二十多歲的男子,開口介紹道:“這位是我的前輩南部忠平,這一次他也會參加百米短跑的比賽。”

  “陳君,很高興認識你。”南部忠平微微一鞠躬,用日本人的禮節向陳強表示問候。

  “我也很高興認識你。”陳強則伸出右手,接著說道:“南部先生在遠東運動會上獲得跳遠和三級跳遠兩項冠軍時,我也曾目睹了南部先生的風采,沒想到南部先生還精通百米短跑。”

  “原來陳君已經看過我的比賽了。”南部忠平也伸出右手,與陳強握手后,接著說道:“其實遠東運動會的時候,我也看過陳君的比賽,我對陳君的印象也非常深刻。沒想到這么快,就能夠和陳君同臺競技。”

  雙方互相吹捧了一番,總的來說氣氛還是非常友好的,至少面子上是做足了,但實際上雙方卻都是各懷鬼胎。

  體育比賽就是這個樣子,賽前的時候運動員表現的越是友好,心底里就越是憋足了勁要干掉你,雖然嘴上一個個說,我的對手多么多么偉大,但實際上這些甜言蜜語都是糖衣炮彈,等到了賽場上,下黑手使絆子絕不會手軟。

  事實上當陳強見到南部忠平時,心中的警惕性就已經提高到了最高的檔次。

  別人或許不知道南部忠平是誰,但陳強卻知道這個南部忠平。

  放眼整個三十年代,南部忠平大概是亞洲最耀眼的田徑運動員,也唯一能站在世界巔峰的亞洲田徑運動員。

  南部忠平的主項斌不是短跑,而是跳遠和三級跳遠。

  百米短跑和跳遠有很多相通的地方,所以在田徑運動還不是那么專精的時代,有很多運動員會同時從事短跑和跳遠兩個項目。其中比較著名的就是美國名將卡爾劉易斯,不僅僅刷新過100米的世界紀錄,還連續四次拿到奧運會跳遠項目的金牌。

  南部忠平也是一個短跑兼跳遠的選手,他的短跑水平非常厲害,曾經打破過百米短跑的亞洲紀錄,是亞洲頂尖的短跑運動員。

  他在跳遠運動上的成就更加了得,1932年的洛杉磯奧運會上,南部忠平獲得了三級跳遠的金牌和跳遠的銅牌。他曾經創造過7.98米的跳遠世界紀錄,也是現代田徑史上唯一打破過跳遠世界紀錄的亞洲人。

  未來的南部忠平還擔任過日本國家田徑隊的主教練,并且被國際奧委會授予過勛章。

  “日本人這次是也是花了大本錢啊,不僅僅有吉岡隆德,還請來了南部忠平組了一隊雙保險,看來他們是非要從我這里奪走亞洲最快的稱號。”陳強淡定的笑了笑。

  百米短跑是競速運動,比賽中誰跑第一誰跑第二,是一目了然的事情,這個是沒法子作弊的。只要陳強跑的比日本人快,那么日本人永遠不會從陳強手中奪走“亞洲最快”的稱號。

  比賽開始了,上午的比賽沒有日本人登場,也不用陳強上場比賽,全都是朝鮮運動員之間的較量。

  “朝鮮的運動員要先決出第一名,然后再和我們日本選手進行比賽。”翻譯話音頓了頓,接著說道:“只有最優秀的朝鮮人,才勉強有資格和我們大日本帝國的選手同臺競技!”

  片刻后,百米短跑的比賽已經結束了,朝鮮人中的第一名已經決出,而他的成績只有可憐的12秒5。這個成績比起陳強、吉岡隆德和南部忠平來說,差了接近兩秒,陳強覺得這位朝鮮選手根本就沒有必要來和他們比賽,這不是找虐么!

  “如果朝鮮人看到自己的運動員被血虐,一定會很郁悶吧。或許日本人本就希望,讓朝鮮人看自己的運動員被血虐!”陳強一邊琢磨著,一邊望向周圍。

  旁邊空地上有很多的朝鮮人,此時他們只是面無表情的望著這一切,每個人臉上都是一種麻木的表情。或許他們的心中已經接受了日本人的統治,已經接受了被奴役的結果,已經接受了亡國奴的身份。

  “那個人就是我們的對手么?”吉岡隆德指著場上獲勝的那個朝鮮人說。

  “是的,他叫高木武澤。”旁邊有人介紹道。

  翻譯也將這個朝鮮人的信息告訴了陳強。

  “高木武澤?這不是朝鮮人之間的比賽么?怎么還有日本的選手?”陳強下意識的問。

“他的確是朝鮮人,不過他是幸運的,因為我們賜予了他一個日本的姓氏和一個日本的名字!我想他在念自己的名字時,一定覺得非常榮耀!”翻譯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充滿了高人一等傲慢  日本在朝鮮實施的奴化教育,其中有一項就是要求朝鮮人將自己原來的姓氏改為日本姓。

  比如朝鮮最多的“金”姓,改為日本姓氏的“金村”,另一大姓“樸”,改為日本姓氏的“高木”,“崔”姓,改為日本姓氏的“梅原”等等。未來韓國總統樸正熙,在日據時代就叫“高木正雄”。

  而朝鮮另一大姓“李”,由于是朝鮮王族的姓氏,所以得以保存下來。

  此時的陳強,卻對朝鮮人產生了一絲的同情。

  國家沒有了,國民成為了奴隸,連開個運動會都要低人一等,甚至要拋棄祖宗的姓氏,改認日本人當祖宗,才能參加。

  陳強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祖國,想起了未來中國所面臨的苦難。竟然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不斷的從他的心頭涌現,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種不甘與憤怒。

  下一秒,陳強卻攥緊了雙拳,甚至指甲都已經掐入到了肉中。

  “我們不一樣!我們不愿意被奴役,我們也不會成為亡國奴,當侵略者來臨的時候,我們會抗爭到底,我們是一個偉大的民族,我們骨子里留著的就是不屈的血液,我們的不屈,不僅僅是表現在政治上、軍事上、外交上,還有經濟、文化、科學…各個領域,我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抗爭侵略者,以中國人的身份,戰斗到底!”

  想到這里,陳強緩緩的松開了拳頭,然后長出一口氣。

  “體育領域,我會是那個抗爭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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