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托勒密此時如墜冰窖,心里一陣陣后怕,甚至恨不得用手抽自己的大耳刮子。
鼓起勇氣將胸中深埋已久的情緒宣泄出去之后,托勒密終于冷靜了下來,也知道捅了大簍子,以后說不定就會死在這番話上。
雖然太陽王看上去并沒有生氣,但是誰又知道這位陛下內心真正的想法呢。他心情好可以表示不在乎,但是哪天他心情不好怎么辦?
會不會秋后算賬?
仔細想想,自己這番話雖然說的爽快,但是后患無窮啊。
“你剛剛不是暗示我——巧詐足夠拒絕別人的規勸,言辭足夠掩飾自己的過失么?你又何嘗不是這樣。”
看到他噤若寒蟬的站在自己面前,伊文從長椅上站起身,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托勒密,你是個聰明人,我看著你從一個閑散王族一步步做到閣臣,還能不了解你嗎?你心里中已經把我視為一個賭徒,我縱然渾身是嘴也說不出清楚,不如你跟我一起走走。”
“走,去哪里?”托勒密一愣。
“天外!”
說話的同時,伊文神色一凝,用力抓住他的肩膀;渾身肌膚浮現一種冷硬的金屬光澤,幾近透明,帶著清晰金屬坑線紋路擴散至整個身體。緊接著,他身體自內向外透出重重星光,交織輻射形成了宇宙的投影;隱約可窺見數千顆旋轉的星辰,并呈現出一種與外界不同的時空變化。
書房內的空間頓時扭曲旋轉起來,仿佛被某種巨大的的力量上下擠壓,很快就只剩下了一片蒼白的殘影。
整個立體空間似乎被一瞬間拍成了平面,然后對邊進行了一次折疊,相距甚遠的兩個坐標也跟著重疊起來。在這之后,那種扁平、二維化頓時消失,周圍的景色又恢復了立體空間。
托勒密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懸浮在茫茫云海中,下方是一座白色圓形的鋼鐵城市。
城市建設在水網密布的平原上,無數列車沿著道路橋梁迅速穿行,紅綠燈光頻繁地閃變,管控著這些鋼鐵長龍;而軌道每一處站點都有巨大的升降平臺,機械設備把列車吞吐的貨物退入平臺,栽滿貨物的平臺隨即陷入地下,再由地下軌扯把它們帶往下一個目的地。
城市內部坐落著各種各樣的工廠,中心處是一座類似于金屬火山的反應爐;直徑數十米的管道排出大量金屬原料,源源不斷的倒入熔爐。頂蓋封閉的時候,火山顏色會迅速黑轉紅,從環形分布的孔眼中噴出幾十道熾紅火柱。
“陛下,這是哪里?”
“這是伊頓星,準確的說,是伊頓星的聯邦控制區。”
伊文一手抓住他的肩膀,一手指著云海下方的鋼鐵城市,平靜的解釋道:
“這座城市屬于伊頓星開發財團,你可以將其視為另一個海博倫開發財團,只不過這顆星球上的人屈服了。你瞧瞧,聯邦人主導了這顆星球的一切,他們用先進的制造業占領了伊頓星的市場。現在伊頓星上充斥著聯邦的產品,甚至連自己的貨幣都沒有了。”
“數字貨幣嗎?”托勒密瞳孔一縮,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是的,這顆星球的經濟就是一組數據,鏈接著聯邦管理數字貨幣的中央智腦。這就意味著,聯邦人可以用一種連紙都不是的數字符號,源源不斷吸走這個星球所有的財富。”
說著,伊文以絕對領域折射光線,讓兩人進入隱身模式,進入了這座城市。
這座城市總共分為五個區,五塊扇形組成一個完整的圓形,就是城市的全部版圖。
城市內部龍蛇混雜,學院,醫院,娛樂場,工廠,批發市場等等什么都能在里面找到——最令人觸目驚心,是占據小半個城區、一貧如洗的貧民窟,那里的婦女連條褲子都沒有。
“我不明白!聯邦人的產能如此強大,明明能讓所有人都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為什么還有這么多貧民窟?”看著啼饑號寒,幾乎不成人形的窮人,托勒密強忍著怒氣問道。
“然而這份產能只屬于聯邦人,他們來到這顆星球是為了賺錢,不是做慈善。對他們來說,不能創造價值的伊頓人就是垃圾,可以隨意舍棄…至于那些能創造價值的伊頓人。”
伊文轉身指向遠處的一座白色高塔,示意托對方自己看。
以托勒密超強的視力,隱約可以看到很多穿戰斗服的伊頓人,紛紛沿著塔外的螺紋階梯往上攀登,一個個的就像攀爬的白蟻。
“雇傭軍?”他詫異的說道。
“是的,聯邦對伊頓星球的定位就是如——戰爭炮灰的來源地。正因為如此,他們不會替這顆星球發展經濟。因為這些伊頓星的炮灰,才是伊頓星最暢銷的產品,一旦伊頓星的經濟有起色,愿意充當炮灰的人必定大為縮水——這種情況不符合聯邦的利益。”
“簡直是喪心病狂!”
托勒密攥緊雙拳,將牙齒咬的咯咯作響,身體也因為過渡激動而劇烈顫抖。
一一一一一一 西部星域,塔爾木星。
塔爾木星的首都,月華之城建立在兩條長河交匯之地中心地區的城市,這兩條地表徑流向南流經七百多公里之后,在斯分里克地區注入大海。
兩條河所流經的區域都是塔爾木最為興盛繁華的區域,昔日這里曾經被稱為是樹中國,因為這里盛產巨樹,人們又喜歡在樹上建造房屋。因此塔爾木文明,又被稱為巨木文明,他們擁有自己文化、語言、宗教、乃至于世界觀和政體。
但是自從聯邦勢力延伸到這里之后,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先是塔爾木原生政權被推翻,換成了聯邦人喜歡的執政官共和制,然后當地樹神崇拜的宗教也迅速枯萎,換成了聯邦人篤信的真理教廷。接著是語言的改革,作為象形字的原生語言被視為腐朽陳舊的象征,遭受廢棄后換成了聯邦風格的字母語言。
到最后,甚至于當地孩童接受的教育,也是清一色的聯邦式教育。
伊文和托勒密正以隱身模式行走在月華之城的街道上,看著滿大街操著聯邦官話的塔爾木人沉默不語。
看著一座坍塌在道路上,無人問津的樹神雕像,托勒密恨恨的說道:
“這里哪里是塔爾木星,簡直就是一個縮小版的卡什尼聯邦!”
“是的,他們放棄了自己的歷史、文化,把塔爾木星變成了聯邦的翻版,甚至連自己古代的典籍都看不懂。更可笑的是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沒有得到聯邦的接納,每年都申請想要成為卡什尼聯邦的分區,但是每年都會被拒絕。”伊文抬起頭,看著懸浮在高空中的太空要塞,語氣平淡的說道。
“…這就是所謂的欲做狗而不得吧。”
托勒密嘆息著搖了搖頭,以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說道:
“這顆星球的人,生活水平也不怎么樣,不僅核心產業被聯邦把持,就連糧食都做不到自給自足。”
“不是沒辦法自給自足,而是塔爾木文明的農產品競爭不過聯邦工業化的農產品,導致自耕農紛紛破產。不得不去給聯邦人工作,賺他們的虛擬貨幣,購買他們的糧食。”
“簡直是敲骨吸髓!”
伊文嘴角微微上揚,沒有接他的話,轉而問道:
“托勒密,我問你,失去了語言和文字的巨樹文明,還能稱得上是巨樹文明嗎?”
“不,不能算。”
托勒密搖搖頭,環視著周圍清一色聯邦風格的建筑物,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在這之后,伊文帶著他不斷進行空間跳遠,從東往西長途跋涉,見識了一顆顆星球的人情風貌。
而這場旅途的最后一站,則是西部星域昔日的第一強國——法爾斯人民共和國。
一一一一一一 西部星域,法爾斯星,東部戰場。
作為昔日西部星域的第一強國,法爾斯星的城市肅穆而沉靜,整座城市的色調偏冷,營造出一種嚴肅而線條分明的氛圍。街巷之間縱橫平直,除了簡陋小平房就是軍營,看不到商鋪、地攤、酒館——整座城市都透出一股淡淡的軍事化的氣息。
全副武裝的軍人扼守交通要道,那一張張滄桑和嚴肅的臉上,寫滿了麻木和疲倦。
“七十年前,他們以法爾斯星掌握不符規格的殺傷性武器為理由,摧毀了這顆昔日西部星域最強的國家。并且扶植了理念完全不同的勢力,讓他們自相殘殺,令這顆星球陷入了長久的內戰…一直到現在。”伊文帶著托勒密穿過軍營,走到一座巨大的青銅雕像前,淡淡的說道。
“不符規格的殺傷性武器?”
“這個你回去可以查一查,直到70年后的現在,聯邦都沒能說清楚不符規格的殺傷性武器是什么。”
“也就是說…他們以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摧毀了這個西部星域的強國。”
托勒密望著眼前銹跡斑斑的青銅雕像,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齒縫里透著森森寒氣:“他們根本不講道理…只要覺得你有威脅,就會針對你!更糟糕的是他們還有輿論武器,說黑就是黑,說白就是白…”
“你說,法爾斯星的處境,像不像美尼斯帝國?”
“像!太像了!”
“告訴我…卑躬屈膝有用嗎?”
“慚愧…可是!”
托勒密低下頭,露出羞愧之色,張了張嘴還準備爭辯,卻被伊文伸手阻止。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
伊文再度握住他的肩膀,反手一揮衣袖,周圍的景色又旋轉著壓縮了起來。
時空瞬間轉換,等托勒密的感官再度恢復立體時,他已經出現在海博倫星王庭的書房里。
伊文取出自己的電腦,沒有說什么,只是給他看了兩段視頻。
前一段是諾路斯帕星新聞電視臺,侮辱美尼斯王族是瞇瞇眼、黃皮猴子的視屏。后一段是諾路斯帕星遭受隕石群襲擊,造成了數百億聯邦幣損失,數千人口死傷的新聞報道。
前一段視屏看的托勒密怒火中燒,后端視屏看他的幸災樂禍,接著就是茫然和疑惑——他不知道這這兩段新聞有什么關聯。
“諾路斯帕星遭受隕石群襲擊,是我做的…整個聯邦都知道是我做的!但是沒有人公開報道,就連諾路斯帕星的政府,都沒有人出來指責我——你能理解嗎?”伊文平靜的看著他,語氣沒有一絲波瀾,仿佛訴說著一件和自己無關的事。
“我明白了他們顧忌兩敗俱傷的局面…他們不敢和陛下撕破臉!”托勒密恍然大悟。
“事到如今,你懂了嗎?”
“臣明白了!臣徹徹底底的醒悟了!”
托勒密左手用力摁住胸口,深深的彎腰鞠躬,用一種極端冷靜的語氣說道:
“只要帝國有一絲崛起的跡象,聯邦就不會放我們,所以卑躬屈膝謀取和平的想法,是極端錯誤的思路!他們確實有能力做救世主,到最后卻做了敲骨吸髓的吸血鬼。這樣下去,走向黃金時代的只有他們自己…包括海博倫星在內,大部分的人類文明都被他們視為走狗,只是他們通向黃金時代的炮灰!”
沉默了片刻之后,伊文命令托勒密抬起頭,看著他那張冷靜到幾乎殘酷的面容,沉聲問道:
“告訴我,你會怎么做?”
托勒密深吸一口氣,將腰背挺得筆直,鏗鏘有力的說道。
“放棄幻想,準備斗爭!”
“很好,這就是我想告訴你的!”
伊文欣慰的看著他,伸出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從無法地帶搶來的那五顆星球,就是帝國的霸王之基,我們要頂住壓力,一心一意的發展起來。美尼斯帝國的和平,美尼斯帝國的文明,不能寄希望于敵人的施舍…只能靠我們自己來捍衛!”
“陛下!”
托勒密兩眼一酸,只覺得一口氣息沸騰如火,忍住淚水顫聲說道:“您是海博倫的王,我們偉大的領袖,我很后悔自己因為無知竟向你說出了那種話。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您才是最愛這個國家的人。”
請: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