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獵魔戰記(五)
圣堂般華麗的空間里，柔軟而沁著甜蜜的歌聲在空中精靈般飛舞。
仿佛四面八方都有金色的光照來，被光芒映為金色的穹頂和四壁上繪制著浮華的壁畫，紫色花紋的毛絨地毯鋪墊在大小走道之間。環繞四周的通天立柱，被漆成雍容華貴的暗紅色，支撐起了穹廬狀的天頂，一盞接一盞的巨型水晶吊燈把所有的陰影都驅散。
舞臺上懸掛的猩紅色大幕向兩邊分開，夢幻的白光打在克拉拉身上，她佩戴全套黃金嵌紫晶的首飾，披散的金色秀發梳理得整整齊齊，月白色的貼身舞裙和粉色緊身衣，純白的絲襪，像個墜落凡塵的女神。
整排整排深紅色座椅都坐滿了歡呼的觀眾，而她，就是萬眾目光的焦點——獨舞的皇后。
克拉拉的妝容精致而張揚，一雙秀麗純潔的眼睛被刻意畫得極為邪惡妖魅，熱情奔放的音樂中，她全身上下都開始了舞動搖擺，彷彿跳躍的波浪，潺潺的流水，燃燒的火焰那樣舞動著她全身每一寸的冰肌雪膚。涌出舞之不盡的熱情與活力，她不斷地旋轉，旋轉，旋轉，仿佛永遠不知疲倦似的。披散的長發隨著旋轉舞動，像波浪一樣蕩漾開著。
所有觀眾都深深地沉醉在克拉拉出神入化的演技及完美無缺的舞技中，可就在這時，舞臺上的一盞吊燈忽然墜落，砸向了獨舞的皇后。
她在觀眾的急呼中抬起頭，茫然的表情還停留在臉上，視界中閃現的一幕，是轟然砸下的水晶吊燈。
“不！！！！！”
她尖叫著從黑暗中醒來，猛地坐起身，目光空洞的凝視著虛空，汗津津的喘息著，似乎還沉浸在之前的噩夢中。
克拉拉的雙眼很美麗，像琥珀一樣，然而此時卻沒有一絲神采。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呼吸漸漸平穩，眼神也恢復了平靜，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感到一陣陣的口渴。她雙手支撐著床榻，艱難的移動著身體，爬到床頭柜旁，捧起水杯，輕抿了一口冰冷的開水。
外邊天空已是一片漆黑，庭院里亮著明媚的月光，折射在琉璃窗上，讓人看不透遠處的黑暗。
克拉拉放下水杯，視力漸漸適應了黑暗，接著朦朧的月色，看到自己空蕩蕩的下半身，無助的蜷縮了起來——夢中無數次重演的那一幕，是她永遠的夢魘。
如果不是那場意外…如果沒有那次意外…
她還是萬眾矚目的獨舞皇后，美麗和魅惑的代言人，貴族名流們爭相追捧的明珠。
但是一切都結束了。
仿佛是命運的玩笑，最盛大的歌舞晚會上，克拉拉被墜落的吊燈砸中，因為重傷永遠的失去了雙腿，也永遠失去昔日擁有的一切。
被舞團拋棄，被金主拋棄，也被曾經爭先恐后的追求者拋棄。
她無法改變，她只能默默地忍受著這一切，這潮水般的痛苦幾乎令得她抬不起頭來。
克拉拉無聲的啜泣著，仰起臉，望向明凈的窗戶，琉璃反射著一張憔悴的面容，和曾經艷光四射的自己判若兩人。
她狠狠地咬著嘴唇，一絲腥甜的血液順著嘴角緩緩流下。
空氣清澈而無波，四周靜謐而黑暗，昏暗的房間中彷彿一切都停止了，克拉拉的心中也是一片空寂，用絲被裹住了腦袋，暫時壓下了所有的煩惱和憂愁。
然而，寧靜卻沒有持續多久。
她聽到門外響起了悉悉邃邃的腳步聲，接著是皮革摩擦、衣衫滑落的聲音，沒過多久，變成了男女輕微卻又急促的喘息聲。
克拉拉用力捂住了嘴巴，眼淚像是滾珠一樣不斷滑落，卻不敢發出一絲聲音。男人的聲音她太熟悉了，那是曾經日日夜夜依偎在自己枕邊，向她傾吐愛意的丈夫。
他也變心了…他也變了…
她毫無防備，被一下擊得潰不成軍，憤怒、苦澀、羞辱、各種道不清的情緒在心里爆發出來，到最后竟然化為了無聲的沉默。
因為克拉拉知道，現在的自己一無所有，絕不能失去現在的婚姻，否則就連維持生計也做不到。
她獨自一人望著漆黑天花板，心中彷彿如死灰一般，驚詫但又無動于衷，悲哀但又麻木，自己都不知道腦子在混亂的想著什么。
一番激情過后，門外客廳的男女小聲交談起來：
“你打算什么時候跟她解除婚姻，我還要等多久啊。”
“噓，小聲點。”
“別怕，剛剛的聲音都沒聽到，她肯定已經睡著了。”
“我有我的顧慮，這個時候拋棄原配，會對家族的名譽造成不好的影響…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讓她安安靜靜的閉上眼睛。”
“你是打算…！！！”
“一切都會順利的，獨舞的皇后長期被憂郁折磨，最后絕望自殺…這對她，對我們，對家族都是一種解脫。”
“嗯…”
端在的交談停止之后，客廳又上演了第二幕激情戲，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放縱、大膽、肆無忌憚。
房間內，克拉拉一口銀牙咬的咯咯作響，如墜冰窖的渾身顫栗著，一陣夜風狂亂地刮過臉頰。她受驚的扭過頭，望著琉璃中那張因憤怒和恐懼而扭曲的臉，血一樣的淚水，從臉頰滑落床單，摔的粉碎。
她無法再忍受了！
希望一點點的破滅，曾經唾手可得的東西一件件失去，克拉拉一次次承受著命運的打擊，甚至連愛人的背叛，都能卑微的忍受。
而現在，他卻要殺自己…他居然想殺自己！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想活下去！我必須堅強起來，我向所有拋棄我的人復仇！”
她空洞的瞳仁劇烈閃爍著，銀牙被血水染的猩紅，嬌美的臉扭曲成了惡魔的面孔，身體因為憤怒和絕望篩糠一般的顫抖著。
而就在這一瞬，克拉拉隱隱約約聽到了古老莊嚴的聲音，仿佛一扇看不見的門開了，門的后面，深淵般無邊的黑暗迅速逼近：
“因為恐懼而扭曲的意志，絕境中無限膨脹的欲望，失去希望的墮落靈魂…汝有成為圣徒的資格，接受虛空的力量，成為塵世的噩夢吧。”
虛空中，一縷縷肉眼無法觀測的黑暗氣息像是受到了某種吸引，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凝聚起來形成無數虛實不定的黑色斑影。漫過窗臺，穿過地板，攀上床榻，像是漩渦一般包裹住了絕望的克拉拉。
無聲無息之間，一陣漆黑的霧氣開始縈繞著她的身體，就像一張灰燼編織的大網，死死地裹住了克拉拉，漸漸的，她被黑色霧氣吞噬掉，一點也不剩…
“克拉拉！？你怎么會…啊啊啊啊！”
“救命、救命！救…啊啊啊啊！”
伴隨著先后兩聲歇斯底里的尖叫，雷霆貫穿長空，電光直射天心，雨沙沙地落了下來。
轟隆隆——！
外面風雨如晦，長蛇般的閃電橫亙在天際，將天地間映照得一片蒼白。野外是豪雨傾盤，車窗之上的水痕飛速滑下，朦朧了漆黑的世界。
“怎么突然下雨了！？”
車廂中的伊文湊到車窗旁，凝視雨幕中的世界，心里面莫名的一陣不舒服，總有種不詳的感覺。
“抱歉了客人們，突然下起暴雨，光線暗的根本看不清路，今天實在沒辦法趕路了。”車夫囫圇不清的聲音傳進車廂，引起乘客們一陣無奈而郁悶的抱怨。
伊文擔心地望著黑沉沉的天空，閃電偶爾照亮鱗片般的烏云，倒像是有條大蛇橫亙在天空之上。
他從車座底下下取出行囊，背在肩上，神色凝重的走到門邊，打開車門身影一躍，便消失了無邊的雨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