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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村橋原樹似吾鄉

  甘從式都想打人了。

  他保證一個巴掌下去,就能把這個該死的小家伙給直接拍飛到藥王谷外面去!

  你這小家伙,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討人厭啊?

  甘從式用厭厭無神的目光盯著許廣陵又看了好一會兒,才搖搖頭嘆了口氣,算了,老夫大人大量,不和你一個小毛孩子計較。

  這一嘆氣,也直接把甘從式那亂七八糟的心緒給嘆平了下來。

  說到底,這終究是一個飽經世事的老者,也終究是一個實打實的地階修者,而并不是一個普通的老人。

  哪怕剛才遭受的沖擊太大,哪怕整個“世界觀人生觀”都遭到了近乎毀滅性的打擊,到得這時,他還是迅速理平了思緒,至少,從那種茫然無狀中回復了過來。

  不過似乎還是有一種宿醉后的頭痛感。

  “陵小子,說來,也不怕你笑話。”甘從式開啟了談心兼吐槽模式,“老夫早先還一直以為,能開上七八個竅,已經算是很了不起了。”

  您老人家只開了七個竅。

  只有七,沒有八。

  所以不是七八!

  當然這話是肯定不能說的,太火上澆油了。

  “現在想想,呵呵,可笑。”甘從式一邊說著,一邊又搖了搖頭。

  可笑嗎?

  其實并不可笑。

  早先,許廣陵的兩位師長還以為人身一共就五個竅呢,手足四竅再加上頭頂心竅。

  早先,許廣陵還一無所知呢。

  而這個世界,雖然這是一個修行大行于世的世界,但目前從整個安南郡的情況看下來,修行的傳承,也不是那么普及。

  以甘從式的情況看,他以及他身后的家族,對修行層次的了解都相當之淺。

  這沒有什么。

  淺薄無知并不可笑,明明淺薄無知,卻偏還以為自己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那才叫可笑。

  正如孔夫子所言,“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就憑甘從式現在的自我認知,以及自言的“可笑”,這個人就能稱得上很不錯了。

  知道自己這個桶不滿,才有可能繼續往里面灌水,甚至主動地、較為迫切地找水來灌。相反,不滿卻自以為滿的,那就是人為地加蓋子,蓋得死死的。

  那樣的話,就算把他扔到太平洋里,空桶還是空桶,該飄還是飄,該浮還是浮。

  許廣陵沒有說話,他已經準備聽甘從式來一場心靈演講了。

  他也沒有料錯。

  接下來,甘從式帶著回憶,帶著感慨,把他從小時候開始,關于在修行過程中前進的步伐,一步一步講來,講得慢,講得多,也講得真。

  或許不應該說這叫“演講”,因為演講許多時候都不怎么真。

  就如人際關系中,大多數時候的交往。

  交往未必不真,但很多情況其實都是走過場,走流程,真正“交心”的時候,并不多。

  話說回來,不要說和別人交心了,一個人和自己交心的時候,都不怎么多呢。

  許廣陵很榮幸,這一刻,聽到了一位老人的交心話語。

  在緩緩而又長長的敘述中,甘從式幾乎把他的一百大幾十年都展示給了許廣陵看,說的主要是修行但又不止是修行。

  關于修行,關于草藥。

  關于家族,關于前輩后輩,也關于他的家庭情感等。

  之所以說這些,因為它們是和修行聯系在一起的,密不可分,或者雖然勉強能分,但也不是一時半會可以分開的。

  于是這時,甘從式就一股腦地,連瓜帶蒂、連藤帶葉地,講給許廣陵聽。

  其實,講著講著,一半是講給許廣陵聽,一半是自言自語般地自問和自述。

  甘從式有故事。

  他也同樣有酒。

  之前在這里住了一個月的他的那位老友,釀的不少酒都還沒喝呢,甚至有的還在發酵著,還沒有完全釀好。

  許廣陵在這里現在也算是半個主人了,在甘從式略作停頓的當兒,自動自發地去拿了酒來,給兩人斟上,然后對酌。

  再然后,還是甘從式講。

  許廣陵偶爾插上一兩句話,但大多數時候只是傾聽。

  這番講述,甘從式其實只是低沉和感慨,然后不吐不快,也順便借此梳理自己的心緒,進一步平復之前所受到的沖擊和打擊,而并沒想要得到許廣陵的什么回應。

  甚至其中的好多,他都覺得許廣陵應該是聽不懂的。

  而對許廣陵來說,既然早就準備提攜這位“忘年交”一把,此刻了解了他的過往,就更可以做到精準打擊,哦不,精準投放了。

  大宗師的高度+全面的了解。

  后面可能發生的情況,其實已無需多說。

  待甘從式終于講完,天差不多快要大亮,一壇二十斤左右的酒也被兩人喝得差不多了。

  許廣陵喝其中的小半斤,余下的盡入甘從式之口。

  盞中其實還剩下一小半,許廣陵此刻一飲而盡,然后對甘從式道:“前輩,俗話說有來有往,我聽了你的故事,現在,我也講一個故事給你聽吧。”

  聽到這話,甘從式精神倏地一振,連身子都一下坐正。

  許廣陵自己也是有故事的,而且他的故事其實比甘從式的要曲折得多,但當然,他的故事是不能說的。

  也不提什么很多根本不能說的隱秘,最主要的是他現在是一個“白身”,才堪堪十一歲的年紀,當然是沒什么好講的。

  于是,許廣陵的這個故事,從“冷青云”開始。

  冷青云,這個名字第一次問世,是在那個大院里,是在許同輝的眼前,而后,傳播到了聚星樓。

  但并沒有大肆擴散開。

  算是出了點小意外,不過究其實也并不意外。

  而此時,這個故事再次傳播向甘從式。

  葉家。

  冷青云寄居葉家,進入族學。

  神一樣的族學先生。

  不可思議的考核。

  更加不可思議簡直是如同天外傳說一般的“凝氣散”。

  還有那無法用任何言語來形容的“通天樹”。

  許廣陵述寫并用,很多時候是口述著,偶有需要的時候則輔以紙筆,如道詩之類的,便順手寫在紙上給甘從式看。

  而甘從式…

  只能說,這一天,對他來說是不平凡的一天。

  如果甘從式穿越到地球,然后變成一個小學生背著書包上學校,然后語文老師在課堂上布置作文,“我的不平凡的一天”。

  那時,甘從式大概就可以把他的這一天給寫下來:

  “某年某月某日,某地。”

  “夜晚。”

  “早上。”

  “油燈,月亮,晨曦。”

  “某人。”

  “秘聞。”

  “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

  然后第二天老師批改——

  “不知所言!”

  “文體不限,詩歌除外!”

  “不夠!”

  無論這三個理由里的哪一個,都足夠把這篇作文打成零分。

  然后拿著零分的作文試卷,甘從式意味深長地微微一笑,并不辯解。

  而下課后,當他背著書包,當他離開學校再次走向人來人往的鬧市,走到某個街角,忽然地,時間就好像停止了下來,整個世界也好像停止。

  然后記憶的畫面旋轉回前世,旋轉回那一個夜晚以及那一個早晨。

  那個夜晚,他在講。

  那個早晨,“某人”在講。

  其時其刻。

  他聽完后,心臟仿佛停止了跳動,時間仿佛走向了靜止。

  那一刻。

  如是天崩地裂,卻無聲。

  然后璀璨的壯麗的不可思議的,彼岸,花開。

  那一刻。

  甘從式站在海邊,他看到了遙遙的大海對岸,那神秘而又美妙絕倫的風景。

  那一刻。

  甘從式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

  他對自己說——

  “我想渡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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