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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立根原在破巖中

  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在廚藝一道上,這句話基本可以用來形容材料和制作之間的關系。

  論廚藝,甘從式是沒有的。

  嗯,用許廣陵的評價標準來看,就是沒有。

  但他會藥啊。

  燉小野雞不需要廚藝,處理干凈之后,直接冷水下鍋,放到鍋里燉就行了。

  一直燉,啥都不用管。

  什么大火燒開轉小火,不需要的!

  熟沒熟,燉沒燉好,這個甘從式還是懂的。

  然后,燉好之后,烹制過程中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燉小野雞,就因為這是靈氣豐厚之地,小野雞的材質比較好,再加上一味藥草的投入,立馬就變得其嫩無比。

  濃郁的香,淡淡的甜。

  這一鍋東西,放到前世任何一個大街小巷的門面房內,哪怕那個門房上沒有任何飯館的標識,也會引得所有經過的人不自禁地要朝里瞥上一眼,然后引得那些大膽的、愛吃的,自顧自地走進去問一下。

  “老鄉,你這是吃的啥子呀?”

  這就是材料的威力,更何況加上了極適合的搭配。

  美味本天然,烹制不須工。

  這是第一道菜,真正是“大巧不工”。

  從一些小細節來看,甘從式應該是不懂那些“巧”的,但在這道菜上,他避開了需要巧的做法,以一味清甜,加上主料本身的嫩和香,直接鎮壓一切。

  “老甘,這其實也是修行啊,無須千般機巧,只是一味本心,不知道這個道理,你懂得否?”

  許廣陵在心里淡淡微笑道。

  然后是第二道菜,煮野雞蛋。

  其實應該還有野鴨等什么蛋,總共十幾個蛋,七八個品種,

  大如雞蛋,小如鵪鶉蛋,大小不一。

  顏色則是從灰不溜丟,到黑白相間,到五彩斑斕。

  也算是洋洋大觀了。

  一鍋煮之!

  和著清水一起下鍋的,還有種類比這些蛋的個數還多的各種藥草,有嫩葉,有老葉,有樹枝,也有樹根,有花,也有果。

  不是“雜燴”。

  還沒等煮熟后的蛋吃到嘴里,只看這些藥草許廣陵便知道,甘從式的這個“配方”,極具水平。

  這基本都可以直接用來衡量他藥的水平了。

  他在藥之一道上的水平和造詣,就濃縮和體現在了這個煮雞蛋里。

  前世,茶葉蛋華夏獨有。

  那不需要什么多高的制作工藝,單純地放入茶葉,又或在茶葉的基礎上,再加入八角茴香桂皮香葉等等什么的,都可以。

  下不設限(只一味茶葉。)

  上不封頂(你就算投入一百味香料,也沒人說你這茶葉蛋“不正宗”,只要你做得好吃。)

  但不高的制作工藝里,卻滲透著華夏獨有的“道”。

  這是中醫理論上的“藥食同源”,在飲食上的投影反應,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那么大的世界,那么悠久的歲月。

  這么簡單的做法。

  別個地方的人居然想不到?

  就是想不到。

  不是不聰明,也不是缺乏智慧,而就是沒有這個概念。

  都說技進乎藝,藝進乎道,但實際上,很多方面,卻是從一開始,從源頭上,就由“道”決定了“技”的起始。

  “此生無悔入華夏,來世愿在種花家。”

  這是前世流傳于網絡上的一句話,并和那兔以及追夢赤子心聯系在了一起。

  舍家國大義之外,于許廣陵而言,華夏,既是文明,也是文化,既是傳承,也是造化。

  同樣地得到了鑒天鏡,如果他是生長于其它的國度,那其后的發展,當是完全的另一個樣子。

  “得鑒天鏡,是我之幸。”

  “遇兩位師長,是我之幸。”

  “而時間線再往前推移,生于華夏,沐浴在華夏的文明、文化、傳承、造化下,是我之幸。”

  “圣也好,神也好,向著什么方向和目標前進都好。根基,卻已經早早就鑄下了,從父親那里,從母親那里,從兩位師長那里,也從整個的源遠流長的華夏文明那里。”

  源遠,流長。

  前世,許廣陵既探了源,從易經那里,從諸子百家那里,也泛了流,從二十四史,到各種地方志,縱橫千年,領略千家萬家。

  那里面。

  既有中央與諸候、世家與寒門的對抗,各種陰謀陽謀,謀國,謀家,謀當世,謀后世。

  也有如《三字經》《菜根譚》《山家清供》《隨園食單》等等這般的佐餐小物,便如一片絕世錦繡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幾朵同樣不起眼的小草小花。

  在你不經意間,湊近了,才發現,一樣是別有風味。

  便如現代史上的那位陳寅恪先生,出入詩史,宗教、語言等等多有涉獵,而他的“涉獵”,也足以蔚然巍然,自成一家。

  一輩子潛心于史學的研究和闡微,晚年,卻是來了一本《柳如是傳》。

  那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和心境?

  大抵是,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一生的縱橫馳騁開疆拓土之后,回到故園,栽幾棵梅樹,釀幾壇酒。

  然后在一個細雨熟黃梅,梅子半青半黃的時節,燃一爐炭火,既祛著陰濕,也煮著梅酒。

  淡淡的香甜,就在那炭火偶爾的噼啪中,也在那細雨一直的淅瀝中,慢慢慢慢地散逸出來,填充著屋子的每一個角落,并繼續散發到天地中去…

  此身固已老,此心尚年少。

  此生固有涯,此意向無窮。

  許廣陵把眼前別樣的“茶葉蛋”,一樣吃了一個,余下的留給甘從式。

  甘從式問:“可好吃?”

  “非常好!”許廣陵道。

  此岸彼岸,一水相通;前世今世,一菜相連。

  不由得地,許廣陵又想起了前世那首不大氣卻相當婉約的小詞: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而他最早知道這首詞,卻是以歌詞的形式,從鄧麗君的歌聲里。《淡淡幽情》,他母親很喜歡的一張專輯。

  這一刻,從幾枚茶葉蛋中,許廣陵思起了前世。

  想起了很多人。

  老師,陳老,還有兩個丫頭,不知你們現況是否安好,就算不那么好,也一定要挺住啊。

  等我!

  看著眼前的這一位老者,就因為這個茶葉蛋,許廣陵決定,拉他一手。

  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是么?

  問余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我從天外來,重生此世間。

  度你前行,不為慈悲。

  只是遇到了。

  只是你于我投緣了,也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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