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百三十七章 仙人世間 · 過江龍(上)

　　那座青山是這片人間中，正邪兩道交戰的戰場。

　　古老的夢境倒映著現實，而當年交戰的人也都已經灰飛煙滅，沒有人會在意山林中的一只小水怪，沒有人會在意那一點零星不散的執念，游蕩的，無知覺的野鬼孤魂們行走過來，在這片荒蕪的山岳中肆意游蕩，緊跟著便被一腳踩入泥土中，萬劫不復。

　　“北斗，你敢瞞我？”

　　仙祖的聲音從人間傳遞到天上，從天上傳遞到幽冥，北斗天尊開口，表示他并沒有隱瞞，而是當年的小水怪早已真靈洗凈，冥道的輪轉是不受到人間干涉的，故而也不會去干涉人間。

　　天尊雖然是過去未來唯一，皆可照見，但是有些事情也不可以去插手，因為他們雖然是過去未來唯一，但卻并不是“無盡永前”與“無界永在”。

　　仙祖的呵問只需要好好回答便不會有事情，故而玉童子在以無上法力掃過冥道之后，找到了當年遺留的一點痕跡。

　　他重新回到人間，億萬萬夢幻紅塵被他踩在腳下，他聽到李辟塵的哼唱，太乙的聲音回蕩在這片空曠的人間，似乎在向著某個地方飄蕩而去。

　　仙祖的眼中出現數十個山門，這些山門都在很久以前參與過所謂的“討邪”之戰。

　　人間沒有人會在意一個小水怪。

　　但是仙道的祖師會在意。

　　但事情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簡單。

　　仙祖找了很久，沒有找到自己和小水怪以前留下的東西。

　　人間孩子所玩的紙鷲，風箏，撥浪鼓，他們曾經一起種下的青秧，還有仙祖送給她的玉佩。

　　他出現在第一座山門前，這是一個大門派，喚作先天宗。

　　在這方人間算是有頭有臉的大勢力了。

　　仙祖看到這座山門的后山上，長著一片青秧。

　　天上的萬圣戰戰兢兢，此時沒有人敢露出頭來說話。

　　便是都在念叨，滅了便滅了，世間光陰從來無情，但是能讓仙道祖師親自出手，那這個道統倒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不論這是九仙道中的哪一條。

　　山門前的守山仙將發現了仙祖，他們上前阻攔，但是下一瞬間，仙祖便從他們的眼皮底下消失無蹤。

　　佛陀在天上道：“仙祖還是不愿意殺生的。”

　　無欲大帝哼了一聲：“眾生螻蟻，你不與螻蟻計較，難道是不愿意殺生？便是我心情惡起來，都想把自己麾下的眾生滅盡，何況這位！”

　　佛陀道：“可你不能也不敢。”

　　無欲大帝道：“我是不能亦不敢，但這位敢。”

　　邊上，霜云大圣道：“有眾生將滅，該有此劫？”

　　諸圣都點頭，同時也不免苦笑起來。

　　一夢千年，倒果為因，誰能知道仙祖游歷的好好的，卻出現了這種事情。

　　有人開口，說誰去求求太乙天尊？

　　世間如今，只有太乙可制太一。

　　但是沒有人下界，縱然是和太乙有些交情的那些大圣，也都沉默不語。

　　因為太乙如果想要出手，便早已出手了。

　　但太乙現在在做什么？

　　他在唱歌，在哼唱著人間的歌謠。

　　這種態度不言而喻了。

　　“此事終究與我等無關。”

　　有大圣再度投下目光，輕咦一聲。

　　“元嬰一系，有缺的修行之道？”

　　邊上有大圣道：“只要能通達天地，你又管他甚么殘缺？”

　　于是人間之中，后山的秧田里，仙祖出現在此。

　　充沛的靈氣彌漫在這片小天地，先天宗的宗主愕然的看著突然出現的白發童子，他的神情一瞬間冷冽了下來。

　　“閣下是什么人，來我先天宗，怎么不讓前山通報一聲？”

　　他從竹椅上站起來，負起手，身上的氣息越來越高。

　　“敢擅闖我先天宗......”

　　仙祖看著那些秧苗，質問他：“這些青秧你是從哪里拿來的？”

　　先天宗宗主道：“青秧？這與閣下有關系嗎？”

　　仙祖冷呵：“倒是給你臉了？”

　　先天宗宗主在一愣之下，似乎沒想到這個小娃娃敢這樣和他說話，不過他心中還是戒備著的，畢竟能無聲無息來到這里，必然是有本事的家伙。

　　但有本事不代表能在先天宗撒野。

　　他冷哼一聲，便要出手，但卻見到仙祖突然躍起。

　　先天宗宗主眼神一亮：“來得好！”

　　他大袖一揮，一道先天拳罡便砸了出去，但是這道拳罡碰到那小童子的拳頭便在瞬間化為烏有，緊跟著，先天宗宗主鍛煉了千年的先天龍臂也被直接從世上抹去！

　　后山的一塊巨峰被抹掉，先天宗宗主身后的世間都化為灰燼，他的神情從歡愉變成驚恐，僅僅是一瞬間，隨后便是驚天動地的慘叫聲。

　　鬼哭神嚎，天閉耳目！

　　仙祖抓住他的頭發，把他在天上掄起，隨后重重砸入山下。

　　“饒命！”

　　先天宗宗主大口咳血，立刻明白雙方的實力不對等，連忙求饒。

　　仙祖快步上前來。

　　先天宗宗主亡魂皆冒：“等等！住手！我告訴你，我告訴你！”

　　他感覺一股寒氣從腳跟竄到天靈，神情悲戚：

　　“這青秧是一千四百年前，我派祖師在盧澤山拿回來的，當時天下邪魔都在那座山上，占據了許許多多的寶物，我等正道攻上盧澤山去，斬殺邪魔之后，便把這些寶物分離，各自帶走.....我先天宗祖師選擇的就是這片青秧....”

　　仙祖呵斥他：“青山上可有一只小水怪？”

　　先天宗宗主迷惑不已：“不...不知道，那山上都是邪魔外道，便是什么小水怪在山上，怕也是已經被殺了.....”

　　仙祖怒喝：“一千四百年前！我一夢千年，那山上碧水青蒼，方圓幾百萬里都看不到邪魔外道，怎么可能有妖詭出現！”

　　他把先天宗宗主一巴掌打翻在地，隨后冷冷道：“滿口鬼話，義正言辭，要你此命何用！”

　　先天宗宗主亡魂大冒！

　　正是此是，山門大陣開啟，而先天宗內元嬰級的戰力全部飛來，數十位元嬰，這在人間確實是無與倫比的一股力量。

　　先天宗元嬰內有人大喝：“哪里來的妖孽，休要傷了我家宗主！”

　　仙祖轉頭一掌拍出去。

　　數十位元嬰在一眨眼被碾成齏粉！

　　先天宗宗主本來喜極，但此時已然是目瞪口呆。

　　天地造化，這座宏偉的山峰在頃刻之間崩塌，修行中的眾生盡數被碾碎，仙祖大開殺戒，完全不顧世間道德禮法，此時天道順應規矩，自動生出殺生雷劫。

　　但仙祖向天看了一眼。

　　一尊巨大的石人出現，立刻把雷劫打散。

　　這片人間的天道惶恐退開，不敢逗留。

　　規矩是什么，自然不是好吃的，那就是狗屁了。

　　然而天道雖然離去，卻依舊敢到那位存在在看著他。

　　仙祖并不是傻子。

　　一千四百年前的事情，天道不知道么？

　　過去已經化為未來，倒果為因之后，天道就要對一千四百年前的事情負責。

　　但是天道心中亦有苦難言。

　　因為仙祖事實上是最近才回到的人間，一千四百年前的事情，此時才真正開始清晰起來。

　　在仙祖正身回到人間之前，回到大三界之前，他所看到的，僅僅是一片模糊不清的烙印。

　　雖然很強大，但很快就消失了。

　　故而后來諸宗圍攻山門，這種事情號稱消滅邪魔，而當時那座山上確實是有個小怪物。

　　而那小怪物也確實是先行打殺了一個修行者，縱然那個修行者并沒有什么道德。

　　這一切都源自于貪婪的起始，而這片人間的天道此時膽戰心驚，巨大的石人第一次生出迷茫。

　　逃肯定是逃不掉了，仙祖在滅掉那些山門之后，遲早要找他算賬。

　　于是天上開始下起大雨，而先天宗山門覆滅之后，連血腥都沒有，這場大雨掩蓋了那座山岳的坍塌，同時一段歷史就這樣被抹除了。

　　天道在嚎啕大哭。

　　太乙天尊則在荒野上哼著古老的歌謠，他在笑。

　　第一座山門被滅，天道無聲，而這種異像很快被有些人算到。

　　天機宗，似乎每一個修行界都有這么一個宗門，就好像人間的江湖內總有一個，總有兩個客棧，一個叫有間客棧，一個叫龍門客棧，還總有一家鏢局號稱天下無雙，不是撫遠便是揚威，最后都是落得個全滅下場。

　　諸天萬界連鎖宗門有很多，天機宗絕對是名列前茅，進可成為正派擔當，退可成為反派臥底，遠可成為醬油背景，近可承擔滅門謎云。

　　天機宗宗主此時所算到的，便是滅門大禍。

　　當然這不是什么謎云，因為他所算到的，問題就出在他們宗門里的那個紙鷲上。

　　這是一千四百年前從盧澤山拿回來的東西。

　　一千四百年都相安無事，并且給他們宗門帶來了巨大的利益與底牌，當年曾經參與過盧澤山之戰的宗門，如今幾乎都成為了一方巨擎。

　　但是萬萬沒想到，寶物居然會成為滅門的引子。

　　天機宗宗主也是個實誠人，他下令封山，所有門下弟子都不允許出去，但是這個令還沒有傳出自己的宮殿門口，東方玉童子已經來到了這里。

　　天機宗宗主是個老人，他看到白發童子的第一瞬間，就知道雙方實力相差懸殊，對方浩如淵海，而自己這方根本摸不到對方的邊。

　　他態度誠懇，此時下座大拜。

　　仙祖道：“你認得我？”

　　天機老人搖頭：“不認識，但很快就會認識了。”

　　仙祖的目光向里面看去，看到了那只紙鷲。

　　“你們當年攻打了盧澤山？”

　　仙祖看向老人：“山上有妖魔？”

　　天機老人沉默了一下，隨后搖了搖頭。

　　事情的原委被他道出，事實上一切和天道心中回憶起的一樣，是因為有一個修行者想要抓小水怪回到山門當仆從，被小水怪引到潭水里，用仙祖留下的那些東西困殺了，隨后這個修行者所在的宗門就派人出來尋找，當發現一個螻蟻的小怪物居然敢殺死他們的弟子時，這個宗門便派了很多人出來。

　　就像是老套的人間故事，但是這種故事卻千百年都在重復上演，后續的過程無非是宗門滅亡，就像是當年仙祖聽到的妖女的故事，小怪物本無傷人意，但最后卻因為出身，以及手握“重寶”而被許多有心人覬覦起來。

　　在不斷的渲染下，盧澤山成了魔窟，而四面八方的邪道中人聞風投靠，但是小水怪很害怕，她藏在水潭底下再也不出來，并且一直在哭泣。

　　后來天下很多修士都開始聯合，圍攻盧澤山。

　　小水怪也被逼出來，最后死去了。

　　人心的貪婪重復上演，仙祖此時豁然徹悟。

　　人間不是只有美好的一面，人心思變，這和九大化身不同，這和成為天尊的人們，成為大圣的，乃至于天仙們都不同。

　　能夠登天者無不是道心堅韌，有大執著大毅力之輩。

　　不會輕易動搖，但是人間的眾生很容易搖擺。

　　就像是風吹過草，從東方吹來，草就向西方倒下，從西方吹灰，草又倒頭向東。

　　仙祖依舊記得小水怪的話。

　　他的怒火達到了臨界點，隨后平靜下來。

　　天上的萬圣也達到了一個惶恐的極限。

　　世間的強者都知道，仙祖憤怒到極點，就會陷入長久的冷靜之中。

　　天機老人卻是不知道。

　　他甚至對仙祖道：“當年之事，如今已經過去許久，祖師也已經不在，如果閣下需要這個紙鷲，我天機宗雙手奉上，還請閣下”

　　仙祖看他：“天機宗當年算出盧澤山有機緣？”

　　他指著那個紙鷲：“那本就是我送給那個小水怪的東西。”

　　天機老人無比愕然。

　　仙祖“冷靜”道：“你們該死。”

　　天機老人神情開始變化，最后呵斥道：“閣下，得饒人處且饒人，我天機宗保證日后再不為難閣下，宗門弟子見到閣下便退避三舍，一千四百年了，當年的人都死了，塵歸塵，土歸土，死者難以復生。”

　　仙祖道：“一千四百年不過是一個眨眼，你覺得很長？”

　　他突然伸出手去。

　　隨后如驚雷般的慘叫響了起來。

　　天機老人的眼睛被打滅，化為塵埃，他跌倒在地，突然驚恐的發現自己的法力如流水般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