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元神之境斬殺天橋,無論是誰聽了也覺荒誕,一者為蟲谷一者早已化蝶,如云泥之距。但此時,無回谷中,卻真見元神一劍殺天橋,這荒誕成真,讓那三百余劍仙皆驚又無言。
若不是親眼見得,誰也不能相信此事,而縱然如無回谷,超脫云原又依附云原,自成乾坤,那昏暗天闕上也染了一抹紅色。
冥冥之內聽聞鬼哭,不知是葬下過去還是埋了未來。
李辟塵對著虛天作個大揖,隨后卻讓人跌了眼鏡,前一瞬仍禮儀不失,后一瞬卻突然拂袖而去。
只待又聽鐘聲響,三百余仙家劍士這才恍然回神,只道是真靈大念歸位,再定睛看向前方那白發道人,一種天地知我,山河皆老的氣息頓是撲面而至。
東皇鐘高懸在頭顱之三丈處,明是三丈,卻帶起那滾滾青塵,在七位地境劍仙眼中,卻正好似之前斬了西邪老魔的三萬丈青塵仙劍,不由得心中頓起敬畏,而又是這同一刻,似乎是在贊賞他們有點眼力一般,聽得三百六十六道劍吟蕩蕩入耳,諸劍士不曾注意,便有三百余道流光轉會,聽得一聲鏗鏘,便立刻低頭,看那寶劍已然回鞘!
青塵三萬丈,劍意鏗鏘,道人不曾向天地借劍,但這無回谷內,三百余無回劍仙所祭煉的心血之劍,卻聽那青塵劍意一聲響,齊齊出鞘,自愿墜入其中化作滄海之粟。
七劍無言,只看掠陽劍仙是心神震,庶人劍仙則是面色紅,李央仙子秀眉輕顫,滄瀾則是面作凝水不語,至于剩下三位,寇淮、余玉龍與地華君,都是眉眼低垂,似不愿再開口說話了。
沉寂于方才那種劍境中不可自拔,初一觀之,只道是萬劍朝宗?但后再看,卻又明悟天地大勢,劍者張揚輕狂,存身天地之中卻要斬破天地桎梏,然而天地本無枷鎖,那么劍仙要斬去的究竟又是什么呢?
七地境劍仙不言,是被劍意所震。
李辟塵散去浩蕩青塵,拂袖而垂手,身邊踏紅塵高高昂起頭顱,一副睥睨這幫劍仙的模樣。
那就好像是在說,一幫子蠢材,三腳貓的功夫也敢在這里守谷,遇到天橋便已無奈,算得是什么劍仙?
但李辟塵拍了拍他的腦袋,麒麟記得自家主公有聽心之能,便立刻低頭,好似剛剛沒有做過任何表情。
“幾位劍士,我可過谷了?”
李辟塵開口,七劍自然不敢再多言什么,只是緩緩讓開道路,連同后面三百余劍士同樣讓開,幾是心悅誠服。
然,蒼衣舞動,那青年子言,正是滄瀾劍仙道:“你究竟自何處學的如此劍道?你師承是誰?這浩蕩塵埃,劍意無盡,可這意從何來?”
李辟塵搖頭:“我不通劍道。”
此言出,無回諸劍先是寂靜,隨后便似潮水突來,爆發洶涌。
“荒誕!”
庶人劍仙道:“我等劍意雖不及你,但你此言何意?你不通劍道,那我們豈不是連劍這個字都寫不得嗎!”
“劍字劍字,劍中修的至尊道。”
“然你為何如此辱劍!明明修得至高劍境,為何辱劍!”
他情緒略有激動,不接受李辟塵方才說法,更認為他是在辱劍,更是在羞辱自己。
之前頂著塵埃壓力,出劍三寸便止,后再觀萬丈紅塵劍,通天青塵劍,心中已視此人為降世真仙,劍道之中至尊,然此時開口卻言自己不通劍道,是看不起劍仙,還是看不起劍?
若如此言,他們這些劍仙自囚無回谷內,代代守谷,莫不是徹徹底底的如同癡傻頑童,千年苦修,到頭來不及旁人隨手?若真如竹籃打水,那最初追尋的又是什么呢?
聲音帶有滔天憤怒與嘶啞,李辟塵搖頭:“我真的是不通劍道。”
“劍本凡鐵,因心而活,因執而起,我不修劍,但所出之劍意,皆是代表我之意,亦是諸塵之意,更是蒼生之意。”
“劍者一往無前,我不通劍道,劍與我來說不過兵器罷了,如是所言,本為凡鐵,你修的是劍身,還是劍意?”
“劍之一字所代表的是什么?劍心起劍意,無劍心者無劍意,縱取至高之劍在手亦如何,又與凡鐵有何異?”
“我不通劍,你不懂劍,意從何來,從我心來。”
李辟塵道:“話雖如此,但也不敢擅自居功,這不通劍意,卻不是我自己衍化出,依舊是得了點化。”
庶人劍仙喃喃自語,面色痛苦:“你不通劍,我不懂劍?”
“修劍千年,我不懂劍?”
“我本皇家子,遭逢變故,貶為庶民,遭人凌辱,受盡苦難而遇師父,踏上劍途,百年征戰,除魔衛道,踏入無回,千年修劍,我為劍而生為劍而死,到頭來卻被人稱我不懂劍!”
他面色悲愴,似是心中至高劍境破碎,而滄瀾劍仙開口,他眼中有光芒跳躍,似是明悟了什么,突然大笑,隨后,又對李辟塵嘆,只道:
“你不通劍....原來如此....是這樣,是這樣”
“不通者反而更知劍,于清水之外看清水,我如水中魚兒不知池塘廣袤,而若躍上岸邊則能見到天地真容,通劍者不懂劍,不通劍者卻明劍!”
“這是真正的狂言!”
七劍經中,寫經人描繪的語句狂妄無比,李辟塵倒是沒有想到,自己隨意說的真話,在諸多劍仙聽來,卻是比他們念誦的劍經更狂的話語。
而在看過之前浩蕩青塵劍后,居然認為李辟塵的話,正是通向至高劍境的道路。
不僅僅是一位劍仙,連數位地境劍仙都是如此想的,他們仿佛見到了一直追尋的東西,每一個都有了不同的念想。
狂妄,飛揚,灑脫,桀驁,逍遙,這才是劍仙。
但至高劍境如一扇天門,前面有萬丈深淵,擋住了無回谷內所有劍仙的路。
他們認為太白山的天劍真人并沒有走到至高劍境中去。
這劍來之法,確確實實是斬紅塵所留下,被自己推衍而出,故此說是他點化自己,正是半點也無錯的。
掠陽劍仙輕嘆:“劍本凡鐵,人本凡身,我略有所悟。”
“既然道兄說曾受點化,那指引了道兄的那位,可曾尋到屬于自己的至高劍境?”
李辟塵:“這誰又能知道呢?他早已經逝去多年了。”
掠陽一怔,隨后大嘆,讓開道路:“驚才絕艷者必遭天妒…道兄請去。”
李辟塵搖頭,翻上麒麟而去,臨走時回首,道:“我隨口一語,只懂一些尋常道理,真正的劍修終究還是你們。世上本無二三事,切莫庸人.....自擾之。”
無回谷內,不通劍道的仙人通過了號稱劍仙聚處的劍谷。
無回谷外,至遠眺北海之中。
云原天穹上,一抹血色綻放,隨后那哭聲浩蕩而下,帶著傾天血雨。
無數魔頭面色大變,一道悲愴的哭喊于心中響徹。
戰戰兢兢,一道冷炁直壓天靈,似感,正是窺得冥冥中一柄仙劍懸天,誰若膽敢觸之半點,立便頭顱落地。
只道是天橋墜世,自去幽冥,殊不知,又隱隱有人聽得,那滔天血雨中傳來鏗鏘劍吟,似正是那某位至尊的嘲笑,縱然天橋也不過做了劍下鬼,這般看來,任憑是誰去都不得有勝算的了。
若是搞得大了,天地皆知,怕不是仙山中有地祖下界,到時候便一發不可收拾,只嘆此時身不在北海,但北海已成絕地,回去是死,前進,或許仍舊是死。
北海真神面上滿是戾氣,波濤震蕩,怒嘯響徹乾坤。
西邪上圣的死去自然被他知道了,那種死寂的大道延展,從虛無之中滾來,被北海真神一念震的粉碎。
整個高天染血,這世上誰還不知道,天橋隕,蒼天泣?
于是他開始不滿這些無能的地魔。
堂堂天橋,居然會被元神所殺,簡直丟盡了地境高人的臉面。
他不滿意,所以,他準備親自動手。
只不過,是分出化身,但這,已經足矣。
接下了枉死城,就是接下了自己。
總不能讓苦界如愿。